两断狂刀

最近谈恋爱了
我超幸福的

【雷安】挫折感情 (全文解禁)

题材:悬疑 强强

 

配对:老板雷+经商安

 

注意:⚠️已交往前提,⚠️道德观冲击前提,⚠️雷狮是反角前提,本文的观念取向冲击力可能稍微过大,并不代表个人观念去文中观念相同,部分剧情会稍许让人不适,以及文中专业知识是在尽可能考证的情况下描述的,可能会略有出入,望谅解

 

不要学习文中部分价值观,请谨慎观看

 

没有第三者出现!没有第三者出现!没有第三者出现!

 

 

 

 

 

 

 

 

 

 

 

 

 

 

我买过所有的炸药却

还是炸不掉他给你的碉堡

我,花光了金币

我,花光了权利

我花光我仅有的正义。

 

——《正义》回春丹

 

 

 

 

 

 

 

 

 

 

 

 

 

已经秋天了。

 

天气稍微有些冷,安迷修洗澡的时候没忍住冻得有点发颤,呼出来团团白气,喷薄在浴室的瓷砖墙面上,液化成冰冷的水花。

 

现在是夜半三更,而出了这个狭小的浴室,此外也是空无一物。

 

 

“今天晚上我不回来了。”

 

出了浴室,安迷修习惯性看一眼手机,躺在锁屏上的一条消息晃到了他的眼睛。

 

雷狮给安迷修又发了短讯,往上滑滑看,基本上这两个星期的每天,雷狮都会给安迷修这样一条消息,这一天里,只有在晚上的时候听到他轻轻上床的咯吱声,那一点微薄的呼吸都会在早上匆匆带走。

 

他甚至没见着雷狮几面。

 

“为什么总是不回来。”安迷修皱着眉打完这行字后在发送键顿了一下,长长呼了口气。

 

“好的。”

 

最后,这句话停在了雷狮的消息下。

 

安迷修斟酌片刻,还是发了一个稍微和善的表情包,再小心翼翼添了一句“早点休息”。

 

然后把手机锁上屏,放到了一边。

 

不知道为什么,也有可能是洗澡泡久的原因,脑袋发晕,一下有点站不稳,摇摇晃晃地坐进了沙发里。

 

沙发已经被弄湿了,安迷修也懒得顾忌会不会弄脏沙发套,每天也没人坐着,家里除了家政,除了自己留下的这一摊水渍,根本不会再有什么来过。

 

好累。

 

安迷修的脑子里又返上来这样一句话,干脆地仰在沙发上,头靠着沙发椅背,没有擦干的水跟着浸入头皮,扎进骨子里的凉。

 

不论是今天公司签下几个大单子和陆续的协商会议,白天里他根本就没有站稳过脚跟,还是现在洗完澡以后肌肉的酸麻像是要被拉下去的疲乏,都让安迷修这个夜晚有着吃不消的颓靡。

 

但安迷修深知这比以前要好过太多了,而他要学会知足常乐,要知道现在的生活是足够的,足够自己的衣食住行,足够自己的人生饱满。

 

想想要是没有雷狮,安迷修现在变成什么样都无法想象。

 

那为什么,没有满足呢。

 

安迷修往上抹了一把头发,冰凉的指节停在自己眼前,指缝里漏进了赤红色的光。

 

而自己发抖的胸口,像是闷了一块不会说话的石头,堵了进去,不上不下,要直直把自己压垮的难熬。

 

如果没有雷狮,安迷修不会有这样的生活,如果没有雷狮的话。

 

那一年安迷修根本就不会活下去,也不会像这样活下去。

 

当年经济发展太快,安迷修底下只有一个小厂,没有政府帮扶,背后也没什么势力能力能支持他继续下去,当初他把所有积蓄精力都投入了进去,厂子刚刚起步,就算之后并入大厂也根本支撑不下亏空。

 

大厂一起被一个老总收购,而在会议上,安迷修的小厂直接被割弃。

 

“要是在前几年,我们可能还会给你点机会,但我们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帮助你。”

 

“说句难听点的,你能给我们的好处不足以支付我们为你付出的需要。”

 

那些坐在桌前的老总无奈地下达了死刑,他们没办法支付给予安迷修的机遇,安迷修也没办法支付,那一年他父亲能够好好躺在病床上的需要。

 

“我们的建议就是,尽早做化疗,没有手术的准备,你的父亲根本就支撑不下去后面的疗程。”

 

安迷修仰着头,抵在病房外的走廊长椅上,

 

哪怕是现在,收紧的呼吸都不经意开始颤抖,分崩着,剖开他的思绪,医生诚恳地下了最残忍的通碟,在像下了丧钟一般的声音里,一声声回荡着他父亲的哀鸣。

 

安迷修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只是在倒退,逐步走向崩溃的人生里,轻易地为自己放手。

 

如果唯一庆幸的是没什么比现在更糟糕,那么就剩下一眼望不到未来的绝望,被无限延长,难道要这么看着自己最后一个至亲的人在病床上苟延残喘,怮哭着悲哀的一切。

 

非得要人生的开端里在一个措不及防的一夜走到头的话。

 

安迷修甚至没有机会多挣扎一下。

 

安迷修不记得当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那一夜变得绵长而又冷漠,安迷修坐在外头一晚上,抽了五根烟。

 

不论是负债的压力,即将失去父亲的痛苦,还是被抛弃的耻辱感,安迷修昏沉着盯紧地面,看它一上一下地移动着,想要把自己的思绪拉进地底去。

 

如果说那一夜是安迷修触及最底的深渊,那么雷狮的出现,就像乍现的刺目阳光.,不用分说地闯进他的生活,而那是安迷修唯一能够得到的出口。

 

他晃眼但又过份明亮,粗鲁地将他扯入白昼。

 

给了他重新开启,和一个拥有一次希望的机会。

 

雷狮掏出了橄榄枝,他们快速地发展了关系,而安迷修并不会松手这个急促意外,甚至不稳固的人情。

 

他只剩下这样的机会了。

 

如果不是雷狮,他不会有机会交上他父亲的手术费用,也不会有机会重新让自己的厂子运作起来,哪怕他的父亲在最后没有撑过手术,哪怕安迷修的收入大部分来源于雷狮手里的单子。

 

这是拯救,安迷修必须要感恩戴德,毫无怨言。

 

 

 

 

 

 

 

 

 

安迷修不记得自己睡着了,他一睁开眼就是从脑袋里炸开的疼痛,一路卷过神经,随着视线间黑色的重影慢慢消散开始漫进太阳穴。

 

他困得厉害,可能在沙发上睡了一眼,张开嘴呼吸才发现嘴里在冒热气,可能着凉了。

 

够难受了,这一晚上都在做梦,从第一次遇到雷狮一直到现在的六七年一路回忆过去。

 

但是空白太多该记住的太少,安迷修浑噩着,好像就这么简单无趣地跨步进现在,却要缓慢地去回忆着繁琐的一切,安迷修从抽疼着的神经里细细思考检查。

 

是否有那么些可以记住的快乐。

 

与雷狮有关。

 

“醒了吗。”

 

从上方远远传来声音,安迷修艰难地睁开眼皮,其实雷狮就在自己床边不远处,拨弄着他的头发。

 

安迷修的额头滚烫,雷狮反复有手掌盖了好几次,看样是很严重的发烧。

 

“你没去上班吗。”

 

“昨天晚上你在沙发上睡着了,结果发烧说了一夜的胡话。”雷狮起身,安迷修从他身后的桌子上看到了一桌散落的药片和倒下,泼了一桌子的水杯。

 

安迷修眨眨眼,雷狮拿着冷毛巾挡住了他的视线。

 

“我喊了医生。”雷狮坐在床边细细给安迷修擦拭,冷敷,安迷修眯起眼睛肩膀逐渐松弛掉进被子里去。

 

“几点了。”安迷修喉咙里像是含了块铁,一顿一顿地吐出这几个字,然后猛地扭过头皱着眉咳了好几声,唇齿间弥漫的血腥味让他呛得不行。

 

雷狮轻轻揉捏着安迷修发热的脖颈,大拇指在他的耸起的喉结出摩挲着,嘴里吞了口叹息,最后也只在紧缩的眉头稍微停留了下。

 

“我给你请了假,你今天就不用去上班了。”雷狮的手慢慢顺着安迷修脖子的线条滑上他的脸阔,“好好休息吧,最近辛苦了。”

 

安迷修埋进雷狮宽厚的手掌,深深呼吸一声。

 

雷狮的手心很粗糙,男性特有的味道笼在他的鼻尖,没有平常为了应酬特意喷洒的古龙香水和烟酒味,现在纯粹的咸涩像大海一样包裹他,安迷修贪恋这样的安全感。

 

“等会儿医生来帮你打点滴,我叫了家政来照顾你。”雷狮眼神闪了闪,连说话的声音都比平常轻,却一下子就钻进了安迷修的耳朵里。

 

“你现在要走吗。”安迷修马上就放开了雷狮的手掌,哪怕眼神浑噩也一下子扭过头直视着雷狮的脸,不知是不是因为生病把嗓子给揉坏了,声音沙沙蔫蔫的,平白无故有些像在撒娇。

 

“对。”雷狮直起身子,这么俯视着他,等着他的回答,而安迷修眼神亮了一下,咬紧每一个字清晰地说着:

 

“那你快点去吧,不要因为我把工作耽搁了。”

 

雷狮的表情慢慢绷紧,从床沿边退开,而安迷修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头一顿一顿地躺回枕头里去。

 

雷狮把这样的沉默进行下去,一直到他转身把皱巴巴的西服从衣架里拿下来,从昨天他就穿着这件,今天根本也没有换。

 

实际上这个早上漫长的停留和慰藉,是安迷修这两年以来都没有记住过的。

 

安迷修很少生病,或者说他不希望自己的生病。

 

这样会让工作困扰的,也会让关照自己的人困扰的。

 

每天坚持两点一线的生活时,他都努力规避那些让自己活不长的事情,只要正常健康地活下去,只要循规蹈矩地活下去,那么什么事情都不会出差错,也不会有人因为自己而受到任何的麻烦。

 

尤其是,雷狮对吧。

 

安迷修闭上眼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看得出来雷狮照顾了他一晚上,他不知道雷狮什么时候回来的,不会很早,但是那一夜也不会短。

 

他很愧疚,从思绪里慢慢挣扎开的清醒,让他彻底认识到,昨天晚上他明显打扰了雷狮的休息时间。

 

这不对,他够累了,这一年他都够累了,早出晚归,每天见到他的时间不超过两个小时,节假日也里的问候只停留在电子屏幕。

 

他很累,不是吗。

 

不然怎么会一直没法碰着安迷修呢。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滋滋作响的耳鸣,安迷修深吸口气打断了越飘越远的思考和情绪。

 

“出门小心!”听到门锁响动的声音,安迷修立马坐了起来闷闷喊出声,然后门被摔上,安迷修才慢慢滑进被子里。

 

昨天太晚了,医院离得又远,只有雷狮可以照顾他,安迷修一觉醒来虽然不是很舒服,不过看样子雷狮把他的头发擦干,衣服也都换好了。

 

可还是忘记谢谢他昨天照顾自己一夜了。

 

安迷修按着眉头懊恼地沉吟一声,比较下一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见到雷狮。

 

 

 

雷狮一直都很可靠,就算他人不在这里,家政和医生来得都特别及时,家政阿姨说安迷修年轻,一点小病不碍事,让安迷修别担心,私人医生给安迷修挂点滴叫安迷修注意身体,不要仗着自己的身体为非作歹。

 

他们怕安迷修没休息好,叨叨都是嗡在鼻腔里,闷闷的像昆虫一样在他耳朵绕来绕去。

 

安迷修听着犯困,家政阿姨担心安迷修给他嘘寒问暖,虽然都是价钱以外的事情,但阿姨很尽心尽责,想必雷狮交代过很多回。

 

安迷修窝进被子里,那边医生还在给他吊点滴,“没多少大事,打个两三天针就行了。”

 

“最近就好好卧床休息,不要让你的先生担心。”

 

“我先生。”安迷修恍惚地呓语一声,“雷狮吗。”

 

拿着医药箱的医生愣了一下,似乎很疑惑安迷修这句反问,不可思议地咧嘴失笑道,“不是他还能是谁呢,你先生大早上就喊我过来了,特意让我们好好照顾你,他很担心你。”

 

雷狮确实事事做得非常周到。

 

安迷修恢复得够快,毕竟直接睡到了隔天中午,在打完点滴以后,医生收拾医药箱的时候他就差不多能坐起身来了。

 

“听说你晚上发热,雷狮先生马上就给我打了个电话,我说是小感冒让他别担心。”医生轻笑一声,无奈地摇摇头,对昨晚还是心有余悸,“结果我饭碗差点都没了。”

 

“雷狮和你吵架了吗?”安迷修诧异地问道,如果真是这样,安迷修心里就更不舒服了,医生看得出来安迷修的紧张,连忙摆摆手:

 

“他担心是正常的,雷狮先生冷静下来以后就让我明天早上再来了。”

 

安迷修心里稍微放松了一些,医生能理解安迷修现在的敏感和担忧,哪怕现在雷狮还没来问候一句。

 

也许雷狮太忙了吧,医生想了想,安迷修在床上坐着发呆,他躺够多了,和家政离开之前又交代了一句,“要记得好好卧床休息。”

 

安迷修微张着嘴巴,嗓子微微闷过一声应,直到他们的絮絮叨叨的声音随着门的一声吱呀,终于停了下来。

 

然后安迷修立马就蹬了被子,翻身起了床。

 

休息是不可能的,他厂子好几个单子他要去看着,而且他实在没有心情闲下心来去做所谓的休息,安迷修心里也会不踏实。

 

一脚踩到地板的时候,是不实而又虚浮的,安迷修稳了稳脚步,披上松垮的风衣,袖子钻了好一会儿才把瘫软的手臂给塞了进去,拢好衣服以后耷拉着身子就跑出去了。

 

把雷狮那句请了假,好好休息的话全都抛在脑后。

 

 

 

 

 

 

 

 

 

 

 

 

安迷修的厂子在郊区,他也不敢开车了,搭乘地铁去,到站还有打的,花了挺长时间。

 

安迷修下了地铁就后悔了,但脚步就是自顾自地走,没等他细究如何解决这样的后悔的时候,就昏昏沉沉喊了一个的士送他去了大厂那儿。

 

的士一开始不乐意去那地方,但看着安迷修病恹恹的样子,于心不忍还是送他去了。

 

今天一天都在被刻意照顾,更让安迷修有些负罪感了。

 

“真的不会为难您吗?要不然再多给你些打车费?”

 

“不用啦,都有打点计时器的。”司机摆摆手,着年轻人看着很老实,司机也不想为难他,“我看你生病了还去上班,年纪轻轻的被这么磨怪可怜了,大家赚的都是辛苦钱。”

 

安迷修轻笑一声,轻轻松出口气:

 

“不要担心我了,我其实一直过得很富足。”

 

的士司机摇摇头,似乎并没把安迷修的自我安慰当一回事,就开着车一颠一颠地从安迷修眼前挪开,这里渺无人烟的,从车屁股里冒出的滚滚浓烟滚进碾过的石子路下。

 

安迷修还是替司机担忧,这里的路实在不太好走,也不太可能会在路边遇到要去哪儿的路人。

 

安迷修是这么想的,所以看到有人在自己厂子附近不停张望的年轻人,安迷修很惊讶。

 

那人穿着一身休闲运动装,不像是来谈生意的,更不像是厂子里的员工,鸭舌帽压得低低的看不着脸。

 

安迷修皱眉,觉得实在可疑得不行,借着脑子里的混沌就贸然上去抓住了他的肩膀。

 

那个男人被吓了一跳,动作很大,兜了一反手就把安迷修给甩开,安迷修本来头就晕沉,脚滑一踉跄就坐到了地上,手掌剐蹭到地上,拉开老长一道伤口。

 

安迷修闷哼声,还喊不出来。

 

那人看样子心思不坏,见到安迷修栽了一屁股,马上就把安迷修给扶起来,咬着嘴里的气儿一直小声说着对不起。

 

“没事,没事。”

 

安迷修含糊几声,被这人一握倒是彻底喊出声来,挤着牙齿凝噎地摆摆手。

 

“对不起对不起。”这人虽然着急得不行,但还是低下声音轻轻赔罪。

 

安迷修看他是个年轻人,弯着腰头都要栽到地里去了,安迷修摆摆手,吃力地抿了个微笑,声音也随着这人的谨小慎微给压得细细的。

 

这人就觉得更对不住了,恨不得即刻把他带进医院,虽然安迷修说不碍事,但小伙子还是执意要带他去处理一下。

 

最后他们在边上找到了个小卖部,平常有些过路的,尤其是赶山路的农夫有时候会摔伤,还是厂子里的工人也有什么小磕小碰。

 

像是绷带和酒精,老板当着安迷修的面直接从柜子里掏出一大包。

 

小伙子叫裴正,他做事很细心,帮安迷修清理好伤口,细心包扎好以后哦,还给他拿了包消炎药。

 

“碰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好像发烧了。”裴正递过矿泉水和消炎药,安迷修笑着接过去,就着水把药被吞了。

 

今天出得急,不仅没吃饭也没吃药,到现在就一块小小的药片掉进胃里,一阵阵地紧缩喊着它的空虚无奈。

 

裴正听得到安迷修肚子里的鸣叫,识趣地回过头又给他买了个软面包。

 

“这里还真偏啊,连个地方都没法坐。”裴正蹲在路边,安迷修一再推却,裴正还是坚持让生病的安迷修坐在老板唯一一个小板凳上了。

 

安迷修很感谢裴正这么照顾自己,但就算脑子再怎么转不过来,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裴正一看就不是本地人,在附近周游,尤其是在安迷修的厂子里周游。

 

虽然裴正人很不错,但安迷修还是会带有一定的警惕和疑虑:“你怎么会来这里呢。”

 

裴正听到这话看了安迷修一眼,刚刚轻松的情绪停滞了一下,然后慢慢转过头,从兜里掏出一个小饭盒扬了扬,“我来看看我的家里人。”

 

“在这里打工吗。”

 

“啊对,安先生,你应该也是…”裴正眼神流转一下,语气在这里戛然而止,让安迷修抬起脸看着裴正的思虑。

 

“怎么了?”

 

“之前听我爸说过,这里的老板就叫这个名字。”裴正心虚似的顺了顺自己的胸口,“我今天还把他老板撞了,真是对不住。”

 

安迷修愣了一下笑着摆摆手,“那大概就是的了,不要太担心,起码我不知道你爸叫什么啊。”

 

裴正扯开嘴角乐呵呵地笑了起来,搓了搓鼻尖,“你比我想的要平易近人一点。”

 

“你还从你爸那里听说过我吗。”

 

“没有。”裴正眯眯眼睛看向前边儿,现在太阳不大,直往下掉,没那么刺眼,“我猜的,我以为你们这样的大厂老板都是资本家呢。”

 

资本家?像资本家的是雷狮才对,想当初自己的厂子运转溃败,雷狮突然闯进了自己的生活,说要带给自己机遇。

 

安迷修没有犹豫太久就接受了雷狮安排的一切,他有条不絮地交代了安迷修应该如何拯救他的生活,雷厉风行地就将他糟糕的人生给完美地规整好。

 

像是已经准备了很久,把安迷修一口气给带离了原地兜转的圈子。

 

安迷修愣在半空眨眨眼,被裴正关切的目光给拉回了思绪。

 

今天,雷狮的名字出现太多次了。

 

“我来玩笑的,你不要介意啊。”

 

看到裴正挺愧疚担忧的眼神,安迷修连连摆头,“我没有介意,只是发了个呆而已。”

 

“因为感冒太累了吧。”裴正松了口气,他沉吟片刻,看着安迷修眼神浑浊,好像还没有把刚刚飘远放飞的思想给拉回来。

 

“我听我爸说,这个厂子之前还差点倒闭过。”裴正慢慢说道,“大家都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以后,您居然东山再起了,还真是挺厉害的。”

 

“你爸爸连这个都知道?那看来是老员工了。”安迷修笑呵呵地说着,眼神垂下,抿出一个苦涩的微笑。

 

“其实如果没有我先生,我根本不会有这一切。”

 

“先生?”裴正诧异了一下,安迷修一下子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

 

“抱歉,是我冒然了,是我爱人,其实我不算什么老板,没有他的帮助我哪里能养得起这么大一个厂子。”安迷修说着,心里轻轻漫过一阵暖意,他鲜少在别人面前提起雷狮,对于安迷修来说,雷狮是自己唯一的家人。

 

聊起他的时候,他自己的嘴角都会悄悄跳了出来。

 

裴正看在眼里,笑着说:“看来你们的关系很好啊。”

 

安迷修闭上眼摇摇头。

 

都差不多有六年了,根本用不着去刻意衡量了。

 

“那,从接触你先生开始,厂里大部分的订单想必都是你这位先生交代给你的吧。”

 

“你问这个干什么。”安迷修皱着眉抬起脸,看见裴正的表情变得凝固,眼神紧紧锁定住安迷修,他声音低沉缓慢,音调的沉重把每个字都砸得格外清晰:

 

“安先生,你有没有想过自己翻身的太凑巧也太幸运了吗。”

 

“你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些意外?”

 

 

 

 

 

 

 

 

 

 

 

 

 

安迷修没去厂子,回到家以后差不多四五点,要开始准备晚饭了。

 

他打开门就听到客厅有动静,低头弯腰,看见门垫上有鞋子码在门垫上,安迷修抬头就看到雷狮从沙发上扭过头来。

 

“你回来这么早?”

 

雷狮看着安迷修惊讶也有些高兴的表情,上下打量了一圈,点点头:

 

“你生病我就早点回来照顾你。”

 

“不是有家政阿姨吗。”

 

“就是她让我照顾你,说你寂寞了。”雷狮放下手机,帮安迷修把外套给脱下挂在衣架上,他开了有一会儿空调,屋子里闷着热气还挺暖和。

 

“那你多辛苦啊。”安迷修掠过雷狮,把手里拎着的热粥放在厨房桌子上,雷狮却紧盯着他左手掌缠着的纱布,慢慢开口道:

 

“你什么时候出门的,生病了还出去干什么。”

 

安迷修听到雷狮的疑问,却没办法立即开口,而是搓了搓兜着粥的塑料袋,背着雷狮笑着说:

 

“我出去买粥去了。”

 

“阿姨不是做了吗。”

 

安迷修的背影停滞了一下,他根本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雷狮撒谎,他就是回厂子里去了,遇到裴正,告诉了一些很奇怪的话。

 

让人怀疑的话。

 

雷狮等着安迷修的回答,安迷修这时扭过身扬起笑脸,轻松地回答,“我忽然想喝粥了,这家粥周末没有外卖,我特意给你买了一碗。”

 

“你先放着吧,晚一点我再喝。”雷狮坐回沙发上,安迷修点点头,飞快钻进厨房找保温碗。

 

遥遥听到雷狮在沙发上抬起了声音冲安迷修说道:

 

“下次出门小心点,不要再把手给摔着了。”

 

安迷修的手颤抖了一下,里面的伤口开始隐隐泛疼,他稳住喉咙间的颤意,应下一声。

 

“知道了。”

 

 

安迷修坐在雷狮的对面,开始喝粥。

 

皮蛋瘦肉粥,小口吞进嘴里的热乎在舌头上滚下,掉进胃里,漫开一阵暖意。

 

雷狮在对面读电子报,他的公司还挺大的,业务很广,需要管制的事情也很多,听说他是家族企业,雷狮拿了大头,平常忙也是正常的。

 

所以看看股市,读读新闻,平常闲暇就要抽空开视频会议,更别说各种各样的应酬了。

 

安迷修实在比不上雷狮的繁忙,但今天却还让他特地请假来陪自己。

 

雷狮这个时候抬头看一眼自己,放下了平板然后就这么看着他,安迷修被雷狮突然接触的视线给惊地呛了一口,重重咳嗽好几声。

 

然后雷狮走到自己的旁边,拿纸巾给他的嘴角擦拭,安迷修就这么被雷狮拢起来,不经意锁紧了肩膀。

 

“很久没和你一起吃饭了。”

 

雷狮的声音从上面传过来,安迷修跟着慢慢点头。

 

“这段时间很忙。”雷狮慢慢靠近安迷修的背后,圈得更紧了些,“我也很累,总没碰着你。”

 

“没事,我知道你之后还是有时间闲下来的。”

 

雷狮把脸埋进安迷修的肩膀里,他的吐息接触到安迷修滚热的皮肤却显得有些冰凉,雷狮明明在屋里呆了那么久,身上尤其是指节还是发着冷的。

 

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捂热。

 

“你不问我去做什么了吗。”

 

“肯定会是工作吧。”安迷修慢慢说着,一下一下地轻拍着雷狮环到自己身前的手掌。

 

“是工作吗?”

 

是。

 

安迷修没有回答这个字,他圈住雷狮的手腕,雷狮埋进安迷修的怀里更深了些。

 

他在等安迷修问出口,安迷修没问。

 

雷狮也不知道安迷修是否想念过他。

 

 

 

 

 

 

 

 

 

雷狮抱了安迷修很久,一直到粥都凉了,他也没有松手。

 

然后雷狮接了个电话,就松开了安迷修,钻去了阳台。

 

而安迷修呆坐在座位上,六年以来忽然开始思考,他是不是真的了解过雷狮。

 

他知道雷狮喜欢吃什么,知道雷狮喜欢什么样类型的电影,知道雷狮的口癖,知道雷狮每天晚上喜欢背对着,靠在自己怀里睡觉。

 

但他不知道雷狮的过去,不知道雷狮的家人,更不知道雷狮的谎言和隐瞒。

 

他会有谎言和隐瞒吗。

 

裴正的话还停留在安迷修的脑子里,虽然在最后裴正为自己的莽撞道歉,让他不要在意。

 

可裴正的话绝对不是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

 

从公司倒闭之前,就跟着安迷修好几年的员工,每一个安迷修都记得。

 

并没有姓裴的人。

 

你真的有好好在你不知道的地方,观察过你亲密的人吗。

 

看着雷狮的声音在阳台上摇晃,安迷修根本不知道他在和谁讲电话,除了后脑勺的轻微颤抖,能看得出来雷狮还在说话。

 

雷狮在阳台上的背影,是沉默着的。

 

安迷修不会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要去上班了?”看到雷狮拿着手机走出来的时候,还没开口,安迷修马上接过他的话茬。

 

雷狮走过来的脚步顿了顿,然后走到桌前,确实没有直接坐下。

 

“你想要我留在这里,我就会留在这里。”雷狮将手机放在衣兜里,直直看向安迷修。

 

安迷修的抿了个微笑,他手指还有点发软,鼻头发酸,粥已经没有了热气,眼皮厚重地耷拉在眼睛上,他很困,很快就可以在床上睡着,只要雷狮在自己身边。

 

“不用了,我的病好得差不多了。”安迷修揉了揉自己堵得闷疼的喉咙,雷狮咬住两腮,手指攒紧握住了一个发白的拳头。

 

他看得出安迷修的精神不是很好,但是他就这么挺直在桌前,宁可咬碎牙也不说一声疼。

 

但是雷狮依了安迷修的想法,他拿起椅背上的衣服转身离开了。

 

门被不重不轻地带上,就像雷狮的情绪,不高兴也不生气,安迷修感受不了他的想法,在雷狮带上门的那一刻,他平静的微笑一点一点松弛掉。

 

他总算能够清楚地意识,这样维持下来的感情,是容易犯错的。

 

 

 

 

 

 

 

雷狮前脚开着自己私家车离开,安迷修后脚就叫了的士跟着他。

 

安迷修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是生病了脑子不清楚,还是生病了烧坏了对雷狮的依恋和宽容,开始怀疑起这个即将和自己一起走完下半生。

 

他的家人,他的爱人。

 

雷狮果真去了公司,他表情是安迷修没见过的狠戾,而那个曾经来自己家一起聚餐的主管经理,和雷狮能在酒桌上称兄道弟,其乐融融的他们,被雷狮当街甩了一巴掌。

 

雷狮不知道在破口大骂什么,他扬起手冲他们比划,而他们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恐慌和害怕,却连后退和瑟缩都极力克制下来,可安迷修已经不敢让司机再进一步了。

 

安迷修咬住指节,因为他也在害怕。

 

他没有见过这样的雷狮。

 

紧接着雷狮把车倒入车库,可并没有进入公司,但在之后雷狮也没有再出现了。

 

“还要在这里等吗?”的士司机怯生生地问了一声,安迷修松开咬着充血的指节,眼眶颤抖着扭过脸。

 

“去后门,往外慢慢绕。”安迷修闷闷地说着,司机看到安迷修他神经质的样子多少心里有点不安,但拿人手软,安迷修的钱够自己跑一天了。

 

司机绕到雷狮公司的后面,后面是没什么人也没什么行车的大马路,大多数都是些货车拖货,路边的摄像头都年久失修了,雷狮公司不在市中心,甚至有点偏。

 

他说他喜欢清净点的地方。

 

司机识趣地停在了站台一边,等了一会也就几辆破旧的五菱宏光从雷狮公司后门驶出,安迷修却马上锁定视线,直指着那两辆五菱宏光。

 

“跟着它。”

 

司机也没有考虑安迷修为什么突然转移目标,就跟上去了。

 

安迷修心里忐忑,这条路上根本没有几辆车,除了货车以外,一辆从城区来的的士显得异常突兀,太可疑了。

 

但是这辆的士就这么不快不慢地跟在后面,它的车牌号在安迷修能够看得到的地方,在慢慢的长沙之间若隐若现。

 

安迷修鬼使神差地拍了下来,让他这场跟踪留下了痕迹。

 

这并不是在做梦,也不是烧糊涂出现了幻觉。

 

安迷修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六年的爱情是否只是一个被谎言包裹的卵。

 

“这两辆车分开走了。”前面的两辆小货车岔开了两条路,窗户被贴了膜,安迷修看不着里面有什么。

 

“跟哪一辆?”

 

安迷修躺进后座,盖上逐渐变得沉重的眼皮,疲乏随着他的陷入开始吞噬掉他的神经,安迷修累了,他最后一点气力没办法为雷狮辩解他的怀疑。

 

“走吧,回去吧。”

 

那两条路一条不知道去哪儿,另外一条深入一个大厂,就算他们饶了好几圈路,但安迷修也知道他们要去哪儿,那个大厂镶在一个小村落里,安迷修之前做生意的时候怎么不会提前了解。

 

他也被盯上过,被来回走访过好几轮,给了安迷修丰厚的报酬,可以很轻松地就将安迷修拉出窘迫的环境,他们也态度诚恳,真挚担保,安迷修还是一一拒绝了。

 

因为有的厂子脏,是碰不得的。

 

安迷修从来没有想过把他们和雷狮挂上等号。

 

 

 

的士司机原路返回,安迷修在雷狮公司附近喊了下车,因为他看见了熟人。

 

裴正手里摇着罐装咖啡,透过橱窗看见安迷修一摇一晃朝自己走过来,然后径直进入店里坐到了裴正的面前。

 

“好巧。”

 

裴正听到安迷修友善的问好,已经没有下午那么热情了,他手指带起咖啡罐,灌下一口,就这么盯着安迷修疲惫的眼神,没有开口。

 

“来咖啡店就喝罐装咖啡吗。”安迷修还是不紧不慢地说着,然后对服务员要了杯热拿铁。

 

裴正放下咖啡罐,手指在桌子上一敲一敲,现在很安静,刚黑了天,雷狮公司旁边也就这么独独一家咖啡店,忙着急了也不会有多少人有闲暇的情调。

 

裴正这一声接一声的敲击不紧不慢地放缓了安迷修胸口的搏动,裴正盯住他的眼睛,锐利的眼神似乎在观察安迷修的皮下,好好审理一番。

 

“我不喜欢喝咖啡。”裴正停下了手指,终于开口回答了安迷修的话。

 

“不喝咖啡怎么在咖啡店坐着。”安迷修捏着咖啡杯的把儿,轻轻转动一下对上了自己,其实他也不是非常喜欢咖啡。

 

裴正一口饮尽,舌头卷过咖啡的味道,将空了的咖啡罐推到一边。

 

“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呢。”安迷修端起咖啡吞下一口,热量滚入胃里,激起一阵收缩,香醇但苦涩的味道在舌尖流转,留下了发烫的痕迹。

 

“这里就是你先生的公司吧。”裴正绕开了这个话题,看向了这个咖啡店斜角对着的大楼,这是这一块地方唯一看着体面而庞大的建筑物,他很张扬也很显眼,在漂亮的玻璃窗上,闪着熠熠灯光。

 

在闪烁零碎的黑色阴影之中,脱落而出。

 

“是的。”安迷修吞下已经不怎么烫的咖啡,舌头抵在上口腔推了推,看向裴正的眼睛,再次重复了自己的疑问,“那你为什么也会出现在这里呢。”

 

这看起来实在不像是能够随便走走就能散心到的地方。

 

“我今天下午刚碰着安先生您,现在就又在您先生的公司附近出现了。”

 

裴正替安迷修说出了他的疑虑,安迷修的手指顿了顿,裴正也不慌不忙地将已经空了的咖啡罐放在桌角边。

 

“真的是太巧了。”

 

安迷修的笑容颤抖了一下,裴正躺进椅子里,头仰靠在椅背上,他的回答没有一句能够解决掉安迷修的疑问,而这样小小的来回里,安迷修其实很忐忑,甚至在懊恼自己的莽撞。

 

比起雷狮,安迷修居然宁愿想从陌生人的嘴里妄图去了解他。

 

但安迷修就这么做了,甚至妄图更深入一点下去。

 

“你在这里等他很久了吧,等我先生。”

 

裴正没说话,没否认,他就这么平视着安迷修,然后缓缓开口,说:

 

“我可以信任你吗,安迷修。”

 

安迷修的笑容慢慢垂下,捏住了颤抖的手指,上抬起眼睛,眉头紧紧抵住他尖锐的视线,一字一句里咬住了他嘴里匍匐的空气:

 

“那我能相信你吗。”

 

裴正推过一张名片,上面有他的联系方式,其余的什么也没有,安迷修抬头看到裴正紧锁的眉眼里深沉的等待和忍耐,压迫在他汹涌澎湃的眼神下里的忐忑。

 

裴正不会是坏人。

 

什么都不知道的安迷修在今天的梳理下,裴正多次试探介入中,也只能彻底下了死刑。

 

雷狮绝对有什么瞒着他。

 

 

 

 

雷狮去的那条路里的其中一条,那个厂子安迷修知道的,他们挺谨慎,说找安迷修合作愿意入股,那个时候安迷修的事业已经没有起色了,他们打包票可以帮安迷修解决掉可能经济危机,甚至很乐意安迷修之后自立门户。

 

厂子坐落在一个偏僻的小村落里,村里没什么人,但还是留下了很多青壮年在村子里,厂子的老板自称是带着自己曾经的村友一起做事的。

 

说得多么无懈可击又诚心诚意,但安迷修没有这空口的白话给打动,他没有抹着眼泪即刻答应这个慈眉善目的老板。

 

安迷修的注意力没办法放在老板的诚恳请求和细心介绍上,因为这个厂子里,不论是地理环境,还是建设流程,更或者是员工文化。

 

他们那里工作的,看样子明明是大小伙子,可有几个却格外消瘦,孱弱,脸色骇白,眼圈红肿乌青,眼神从始至终没有聚焦,一直飘忽不定,精神气力疲软。

 

是生病了。

 

哪怕这个厂子却整洁得让人不安,发白的白瓷砖反着安迷修眼睛涩疼,而老板极力保证这些就是平常状态。

 

包括员工状态吗?

 

安迷修谢绝了老板抛出的橄榄枝,心里的不安告诉他,这个老板不是善茬。

 

然后安迷修被老板面带和善的微笑送回去,全程也没有一次不满地表达。

 

安迷修还准备细究这个诡异的大厂,在后几个星期因为支撑不住厂子的运转,就忘记了这件事情,被并入了一家大厂,但不到半年大厂连带小厂一起破产,听说是有人做了垄断。

 

可不论是谁,厂子被老总们收购,而那位老板出现在新的办公桌前,在商量安迷修和他的破烂小厂去留问题的时候,和那些一起指点着自己未来的老总一起。

 

他依旧面带微笑,毫不意外地将安迷修当做从未结识的路人。

 

为安迷修下达了死刑。

 

如果他和雷狮并肩在一起,是否能够解释雷狮为什么能够如此运筹帷幄,这么轻松愉快地解决了差点让安迷修那一夜的一蹶不振。

 

能够如此简单地进入安迷修的生活,进入安迷修已经失去了前途,失去了父亲,失去了一切的生活里,就像拯救他的圣徒。

 

给予他现在一切的,雷狮。

 

这就是安迷修收下裴正名片的理由。

 

安迷修揣着裴正的名片,手里冒汗,已经开始发皱巴了,就把它塞进了最里衣。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提前有了预感,安迷修在准备打开家门之前,抓着的钥匙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安迷修手指陡然颤抖了一下。

 

他鬼使神差地把纸片拿出来塞进了门垫下,然后使劲摸了摸自己掌心里的细汗,心里扑腾得厉害,像是提前预见似的,已经开始隐隐不安。

 

预见什么呢。

 

安迷修扭开门锁,轻轻推开房门。

 

房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风声从敞开的门口,流动着的气流被缓缓推移,安迷修闻得到房间里闷得透不过气的香烟味,抓紧地面的脚趾都抽动了一下。

 

“为什么不进门。”

 

雷狮从沙发上站起来,两手夹过嘴里的香烟,在不清不楚的房间里,一点点星火时隐时现,雷狮深吐口气,缭绕的烟雾从他的指节间穿梭,掉进了雾蒙蒙的光影中。

 

安迷修摸索着房间里灯的开关,干笑着绕开了雷狮不如何温情的问候。

 

安迷修手指哆嗦得厉害,不知道是发烧的后劲上来了,还是看到雷狮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却一言不发得让人寒颤。

 

但很快,雷狮高高往下的背影笼罩住安迷修,发凉的阴影里,安迷修微微怔住,后脚已经迈出了门去,凝固在原地。

 

安迷修看不见雷狮的表情。

 

雷狮的手掌后兜住安迷修后颈脖,雷狮力气很大,安迷修能感受到力量的压迫,被直接往下掐进他的怀里,一股浓烈的烟草味把他包裹起来,让安迷修来不及看见雷狮的表情。

 

他抱得很有劲,动作说不上有多轻,有种想把自己撕裂的感觉,所以在安迷修背后的门被重重摔上那一刻,他的呼吸都卡在了发疼的喉间。

 

雷狮的手从安迷修的后颈绕到侧边,顺着他的青筋轻轻摩挲着,冰凉的大拇指朝上抵住安迷修的喉结,安迷修才得以从雷狮怀里离开。

 

安迷修被雷狮掐住脖子,一同带起抬头看到雷狮的表情,房间很暗,雷狮的脸阔被阴影剖开,眼神透出的寒光像刀,要把安迷修的皮给扒开似的,从骨骸里透出的刺骨冰冷,一瞬间充斥了全身。

 

这样的雷狮陌生又冷漠,掐在他脖子上的手按上了脖间的青筋,安迷修真实地觉得自己今天就会被他掐死。

 

“为什么刚刚一直不进来呢。”

 

雷狮终于开了口,他的声音哑哑地在喉间摩擦,安迷修听不出情绪,只能从雷狮的眼睛里窥探出他还沉默着的阴沉。

 

安迷修咬着后槽牙,一下子也不知道如何回答雷狮的问题,他忍不住想挣脱,可是雷狮钳制住安迷修的后背,牢牢捏在手里。

 

“刚刚我还想着是谁。”安迷修受不了被雷狮这么长的凝视,眼神慌乱地挪开了视线,雷狮都看在眼里。

 

“是谁。”雷狮弯下身子,直直逼近安迷修的脸,他带着疲乏的吐息喷薄在安迷修的脸上,“你是在害怕我吗。”

 

“哪里会,刚刚我以为小偷进来了。”安迷修横过手肘想要推开雷狮,“你确实把我吓到了。”

 

雷狮眼睛微微眯起,下颚扭动几下,看到安迷修手足无措的样子,心里暗笑他这么多些年以来从来不会说谎。

 

是没变过的。

 

“你今天来公司看我了。”

 

安迷修瞪大眼睛抬起脸,得到雷狮了然的表情以后,恐惧一瞬间充斥了全身,胸口的心脏声搏动得厉害,在他的大脑耳边横冲直撞,截断了他思考开口的机会。

 

“我今天就是随便看看监控,因为说最近有人在我公司周围踩点。”雷狮慢慢说着,视线跟着手掌顺安迷修脖颈一点点往下,停到了他的手臂。

 

“所以我今天看了监控。”雷狮重新看向安迷修,微微眯起,嘴唇也像是被一同带上去一样,手掌在安迷修的上臂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着。

 

“你为什么不敢下车呢。”

 

安迷修深深呼吸一口气,扭头看向雷狮,努力调动起身体里仅存的理智,镇静地反问道:“你确定你看到我了吗。”

 

雷狮低下眼神,垮掉了刚刚让人不安的微笑,松开安迷修后,直起了身子拉开了可以交换呼吸的距离,安迷修肩膀一塌,差点瘫靠到门上去。

 

“你的摄像头没有那么清楚,是看错了吧。”

 

安迷修勉强挤出微笑,故作轻松地摊开手,“干嘛这么认真,我都害怕了。”

 

雷狮倾过身子打开了安迷修旁边的开关,刺眼的灯光占满了整个房间,安迷修一下子没法适应强光,低下头眨巴了好几下眼睛。

 

雷狮等安迷修抬起脸,看到雷狮眉眼间涌动着的暴戾,还有青筋暴起的怒意。

 

咬着牙的唇齿间呼吸吞吐的热气一段一段地喘上鼻尖。

 

“为什么要说慌。”

 

“你怎么知道咖啡店门口,会不会有摄像头呢。”

 

安迷修干脆地抬头,直视雷狮压迫而下的眼神,眼神逐渐将惶恐给燃烧殆尽,他认栽,如果雷狮什么都知道那么他认栽。

 

如果雷狮真的做了,那么他怎么面对雷狮。

 

安迷修一生正直,父亲教导他,哪怕有些事情不能力所能及,安迷修必须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他得尽力所为,为的就是堂堂正正,一辈子都不会后悔。

 

可如果错误发生在自己身边呢。

 

安迷修的眉头开始下抵,嘴唇微微颤抖,因为拳头直至全身都在捏紧,他不知道自己准备爆发的前兆,是忧虑还是干脆的愤怒。

 

如果错误发生在身边,那么他要改正。

 

眼前是他最爱的人,是准备共度一生的人。

 

那么他会为他负责,包括更正。

 

“你告诉我,这么多天你在外面做了什么。”

 

“生意?还是说别的什么不好的勾当。”安迷修直起身子,强硬推开了在自己面前的雷狮,“你如果想要我坦诚,我会坦诚,但你呢。”

 

“你敢担保,你对我是从始至终的坦诚吗。”

 

雷狮微微愣了一下,印象里的安迷修是温顺稳定的,但他现在看到的安迷修在故作的镇定下,坚毅的眼神里,那股子滚滚的锐利和步步紧逼的火药味,就是想要烧到自己身上。

 

实在是太…

 

雷狮松开眉眼,也放开了安迷修的手臂,后倾看着对他说道:“你没有回答我,和你在咖啡店里的那个男人,一直出现在我公司边上的男人。”

 

“到底是谁,和你什么关系。”

 

“你是在因为担心我而质问吗。”安迷修咧开嘴唇,嘲讽地说着,“你其实,是在担心你自己吧。”

 

一阵带着气流的拳风擦过安迷修的耳畔,跟着打转的小旋风狠狠砸到他的身后,安迷修瞪大眼睛,唇齿间抽吸着不平的呼吸,再也不为雷狮退却一步,暴起的手臂被他拦在身侧,而死死忍耐着。

 

雷狮看着安迷修怒不可遏的情绪要将他的五官吞噬,在他身后的拳头缓缓下移,绽开的皮肉随着他的动作缓缓拉开伤口,拉下一条鲜红的血痕,血腥味直窜进安迷修的鼻腔,安迷修的眉眼忍不住些微松动,而雷狮连嘴角都没撇下去过。

 

雷狮放开了捏紧的拳头,环到安迷修的身后,轻轻把他拥入怀里。

 

“我会害怕你离开我。”雷狮的声音发颤,在安迷修耳鬓处厮磨着,不稳的呼吸亲吻安迷修发烫发灼的耳垂,嘴唇一下一下地点过他的皮肤,顺着肌理而埋进安迷修的怀里。

 

“我会害怕的。”

 

雷狮张开嘴,咬住安迷修的后侧脖颈,尖利的牙齿划破他滚烫的皮肤,安迷修能感受到自己每一寸的躯体都在被雷狮一点点吞噬。

 

雷狮确实没有见过这样的安迷修。

 

他从眼角里依旧能看到安迷修眼里滚动的不屈。

 

安迷修根本不会被雷狮的甜言蜜语蒙蔽,他绝对不会放手今晚他们俩彼此的出格。

 

实在是太…

 

太惹人注目了。

 

 

 

 

 

 

 

 

 

 

 

安迷修隔天从床上醒来,了然没有昨天的昏热脑涨。

 

安迷修陷进床上深吸一口气。

 

他们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么疯狂,这么热切地结合,用一晚上的激烈掩盖他们之间再也无法修复的距离和谎言。

 

起码安迷修心知肚明。

 

安迷修揉了揉太阳穴,雷狮早早就离开了,身边的床单连一条凹痕都没有,只留下一条“我还有工作,今晚尽快早点回来”的短讯。

 

安迷修差不多也该习惯了。

 

今天安迷修没有醒得很晚,一觉醒来时间还早,身上没有再发热,人精神清明了不少,所以安迷修没有选择多休息,马上翻身起了床,但现在他并不是着急先填饱他发虚的肚子。

 

他确认门外什么人都没有,安迷修才径直走向门口,掀开了门垫,而裴正的名片静悄悄地躺在那儿,才得以让安迷修吐出他嘴里咬着的气。

 

安迷修拿出裴正的名片,再次攒进手掌里。

 

如果真的打了裴正的号码,安迷修无疑是在给和雷狮支离破碎的感情下彻底的死刑。

 

如果谎言支撑的生活在没有坍塌之际,被安迷修发现了,安迷修都来不及用怎么样的反应去迎接这一切。

 

裴正的电话号码已经躺在了安迷修的手机通讯录上。

 

安迷修还记得雷狮砸向自己身边的拳风,他真的可以承担那样的雷狮吗。

 

没等安迷修落下不知是拨打还是退出的手指,这串电话号码就提前一步打了过来,落在了安迷修的手机屏幕上。

 

安迷修愣了愣,还没反应过来,即刻就接了电话。

 

那头没说话,安迷修踌躇片刻,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裴正?”

 

裴正长松了口气,失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你被他控制了。”

 

“雷狮吗?”安迷修皱皱眉,裴正明确地回答以后,安迷修发觉事情的发展可能会变得更加庞大,无法控制。

 

“我还有三十分钟可以和你聊聊的时间,以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碰见了,这个号码过会儿我登机就要扔掉。”

 

“你这是什么意思?”安迷修隐隐有些不安,“你要去哪儿,你现在安全吗?”

 

“还算安全吧,比起其他人我够幸运的了。”裴正低下眼睛,轻轻暗笑一声,安迷修听得出他语气里的苦涩和自嘲,“我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我们整个调查组全被调派出去了。”

 

“调查组。”安迷修手指发颤,“你们调查什么。”

 

如果不是裴正事先了解过安迷修的生平还有和雷狮的关系,他不会说的,但裴正知道,安迷修有资格了解。

 

“也许,你会比我更清楚吧。”

 

“你知道雷狮在做的生意到底是什么吗。”

 

 

 

 

 

裴正首先报了自己的警号。

 

这才开始大大小小讲雷狮做过的事。

 

其实他们早就盯上雷狮了。

 

雷狮,是这个省区里最成功的企业家,他年轻又富有野心,在这个小城市里可以混得风生水起,在经商圈是非常瞩目的存在。

 

就是因为太瞩目了,裴正就是第一个盯上他的人。

 

这座城市发展并不是非常成功,农村人口并不少,还有很大一块村落区域没有被开发,雷狮来到这样一个小城市发展是完全没有理由的。

 

但如果,他的生意是需要这样的地理环境呢?

 

雷狮在明里有体面的身份,有高权富足的生活,明明他还在上升期,可前些年当他来到这个城市,裴正注意到了雷狮旗下公司的股价都在稳定上升。

 

而且裴正和警局的人心里都清楚,他们这个城市的村落为什么没有开发的原因,整个村制毒贩毒太过容易,村里的都不是善茬,把法律置之度外,嚣张至极。

 

哪怕他们不是没有尝试一举端灭过,可不论是强取,还是搜集证据,撒泼打滚,暴力反抗,这个小小警局怎么样都拿他们没办法,尤其是近几年,他们贩毒都贩到警察脸上来了,他们也无能为力。

 

在最近几年里,雷狮接近这些隐藏在法律犯罪的角落,裴正彻底咬死了他。

 

如果说这些村落只是做小本生意,那么雷狮的出现就将这起事件放大恶劣化。

 

裴正明显捕捉到他们的行踪更谨慎,更有计划,警方碰了不少壁,只能眼睁睁看他们把范围一圈又一圈地扩大,警力严重不足,哪怕报告上头,可眼前牵扯的利益弊害,局长都显得分外无力。

 

雷狮狡诈危险,以裴正为首的调查组在近些年开始追踪雷狮。

 

随着这些年的观察和跟踪,裴正笃定这一切的源点必定有雷狮在操纵,可雷狮做得滴水不漏,就算他大批开发制毒,但一切的罪责都有厂子老板替他背锅,他会给予高昂报酬,以借租而非合作的模式制毒,而签订的合约也绝不以雷狮的名义开发。

 

发放毒品都是厂子制成以后打散发放,接头的混乱复杂,就算抓住毒品源点,也会因为样品的散乱稀少,变量稀缺而无法彻底定罪。

 

裴正根本抓不住能够制裁雷狮的证据。

 

“除了你。”裴正慢慢说着,心里莫名有些许忐忑。

 

他在和安迷修见面那一次,回去调查了他的生平和信息,安迷修一生过得正直敞亮,尤其是他的父亲,是一名光荣的退伍军人。

 

在裴正了解到安迷修生意上的失败,雷狮以极其诡异,意外的条件介入时,裴正这么些年终于找到了他的突破点。

 

“只有和你,雷狮当年和你是合作,而不是出租。”

 

安迷修瞳孔震颤一下,心里头狂跳,要从喉咙里呕出来的反胃让安迷修返不上来什么话。

 

“我们其实已经拿到了部分厂子制毒的证据,还有你的我也本该去调查。”裴正顿了顿,他其实多少能从安迷修的东山再起里察觉到了异样。

 

结果还没有深入下去,就被雷狮下一步踩住尾巴,也许在以后,更没有机会去深究安迷修厂子之前制度的嫌疑了,裴正不禁叹口气。

 

“不过这些都无法将雷狮绳之以法,如果说,如果你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接到这个单子,雷狮也有意隐瞒,只要拿到证据,再证明你的厂子有制毒的可能,我可以保证让你全身而退,让雷狮进去。”裴正抓紧手机坚定地说着,其实他本不该和安迷修讲这些。

 

“或者说有没有可能,雷狮保留着他的租借证明呢。”

 

但裴正也有自己的妄想。

 

如果说,如果安迷修是雷狮的突破点,那如果安迷修真的有那样的可能去修正弥补这一切。

 

“你,为什么把这一切告诉我。”

 

安迷修抓紧手机。

 

现在他得到他想要的一切了,血淋淋,赤裸裸地就在安迷修的眼前呈现,安迷修呓语似的机械问出这样一句话,脑子放空了一切,骇白的世界中,裴正的声音都变得不真切,越来越远。

 

“我希望你帮助我,安迷修。”裴正诚恳地说道,甚至已经带有些微恳求的意味,他怅然地苦笑着,“这么多年唯一的突破点就是雷狮手上的合同数据了,我这次离开,可能这辈子都没法踏入这座城市了。”

 

“我是一名警察,这本该是我的责任,但我却什么也没做到,是我的失败,我的错误,但是安迷修,我请你低头看看那些被毒品摧残破坏的家庭,还有百姓,他们受不住的。”

 

“这确实不是你必须要做的,但我希望你,帮助我。”

 

 

 

 

 

 

 

 

 

 

 

如果没有雷狮,安迷修会是什么样的。

 

安迷修想过很多回,所以对雷狮的存在抱以感激,抱以谢意。

 

没有雷狮就没有现在富足的生活,没有雷狮就不会得到现在更多的选择。

 

而安迷修对曾经的一切都必须感恩戴德,毫无怨言。

 

 

 

安迷修出现在雷狮的公司楼下,给前台报了自己的名字。

 

前台马上端起了礼貌友善的微笑,说要带安迷修去招待室。

 

“不,我去他办公室等他。”安迷修沉沉说着,眼神轻轻抬起,前台都略有惊讶,思考片刻答应带安迷修上去了。

 

前台没有疑惑多久就爽快地同意了安迷修有些奇怪的请求,随性的经理也实在地为他带路,安迷修很意外,像雷狮这样谨小慎微的人,不应当会让人这么轻易地同意去踏入他的隐私圈内。

 

是最近太忙了吗?

 

裴正告诉安迷修,如果不是雷狮近些年不知为什么,突然“工作”得更加频繁,裴正没法在雷狮附近蹲守这么久不被发现。

 

也许这正是雷狮下一个突破口,只要从雷狮那儿能找到相对应的合同数据,尤其是雷狮以前的租借证明,才能将雷狮多年以来与制毒厂的勾结给彻底粉碎,那么就能够有机会让雷狮定罪,给他下搜查令。

 

安迷修浑浑噩噩地走进雷狮的办公室,带着他上来的经理几声告诫慰问,连声儿都没在这房间里留下太久,都随着门声的带响而消逝无踪。

 

安迷修回头看向雷狮的电脑。

 

他的办公室简洁空旷,私人密闭风格,隔音很好,周围没有任何人会影响,观察到他。

 

裴正说的话,安迷修还记得。

 

裴正其实没有很抱期待,安迷修是这个选择里最后一个的可能,裴正这次离开,就不会再回来了,雷狮察觉到警局对自己的注视,而采取的措施是直接将本地警局进行一个大换水。

 

可以说这么些天蹲守雷狮,搜集证据的所有精力全部都没有了意义,雷狮只是一个翻手,就能让裴正他们再也起不来。

 

再者,裴正心里也该明白,安迷修和雷狮之间那么多年的感情,他不过区区一个外人。

 

安迷修,下得来手吗。

 

安迷修已经坐到了雷狮电脑前,他陷进雷狮的靠椅里,手僵硬着放在桌子上。

 

掌心里揣着裴正寄过来的U盘。

 

如果可能,要是能够接近雷狮,裴正小心翼翼地说着,可以用这个U盘黑进雷狮的电脑,只要他最近的财政支出,裴正手里的,那些厂子的证据已经搜集得差不多了。

 

有雷狮和他们有勾当的证据,哪怕是数据也足够折腾雷狮了。

 

安迷修拿到U盘,没有正面保证裴正。

 

如果真的把这个U盘就这么插进去了,那么能看到的不仅仅是雷狮电脑里的数据,回不去的还有和雷狮的一切。

 

哪怕雷狮也许早就知道了安迷修和裴正之间的合作,那么安迷修戳破这层易碎的有如他们之间关系的薄膜,就是对安迷修现在的时间,现在的一切宣告彻底的失败。

 

安迷修的手指悬了悬。

 

他在重新思考,那么现在的世界真的足够安迷修,足够他的富足吗。

 

在此之前安迷修试着登录雷狮的电脑,他的手指在键盘上一个个输入他烙入生活中的数字,是他和雷狮一起共有的数字。

 

简单的生日密码,还是第一次见到雷狮,他会记得一辈子的时间。

 

通通都被它排斥在外。

 

就像是雷狮他自己,安迷修开始不断地反问自己,再一次地反问自己。

 

这次不给任何侥幸心理的安慰和开脱。

 

安迷修他从来不了解雷狮,他不知道和自己相处相爱着这么多年的男人,从始至终里由谎言所包裹的世界。

 

什么是真实的。

 

安迷修低头看向裴正给自己的U盘,松开了一直紧握着,开始冒汗的手掌,它就躺在正中心,周围的汗渍在明朗的灯光下发着金属光泽。

 

晃眼,在安迷修眼里时闪时灭。

 

安迷修的身子一顿一顿地下弯,U盘已经停在了雷狮电脑的凹槽处,只是一推,安迷修就能看看雷狮的电脑里到底有什么。

 

可能什么也没有,可能一切就可以这样结束了。

 

“你是第一次来看我。”

 

安迷修听到这样的声音,手指一抖,U盘从颤抖的指尖滚落,摔在了地上,安迷修从电脑桌下的缝隙里,看到有一双被擦得锃亮的皮鞋落在门口。

 

安迷修直起身子,从雷狮的椅子上移开,看到门口处,雷狮就站在那里。

 

他脸上的表情平静,眉毛轻轻提起,对安迷修的出现甚至毫不意外,带着慵懒的微笑,倚靠在门边上就这么看着安迷修。

 

安迷修就站在原地,皱起的眉毛抵在瞪得死死的双眼上,他脚尖冲着雷狮,全身卷着说不清楚的情绪,直对上雷狮的脸。

 

雷狮一步步走向安迷修,地板响过阵阵皮箱踏过的踢踏声,一脚一脚都踩在了安迷修的呼吸间隔上。

 

“我还以为,你舍不得。”

 

 

 

 

 

 

 

 

 

 

雷狮从来不是一见钟情。

 

他所处的家庭环境告诉雷狮,如果想要什么,不能及时出手捏在手里,就来不及了。

 

所以当雷狮在面对那些躺在自己面前的罪恶,奸邪,他并不拒绝。

 

如果雷狮想要在最早之前站在高处,他就不能做一个圣人,既然他有能力逃过要付出的代价和罪责,那么雷狮很愉快地接受这一切。

 

接受自己的欲望,无关对错,世界上的普通人有那么多,雷狮不过只用在乎自己罢了。

 

在以前是这样的。

 

第一次遇到安迷修的时候并不应该在医务室。

 

是在记忆里的长廊,还青涩着的,恍惚看不清楚安迷修背影的梦。

 

已经离雷狮,太远太远。

 

在见到安迷修那一刻,仍是少年,干净明亮的安迷修。

 

雷狮后悔了。

 

因为这个时候雷狮才能审视自己的周围,不过是溃烂的,恶臭泥沼,被浸入掩埋的雷狮,这些肮脏的,糜烂的已经漫进了雷狮的骨骸里。

 

早当雷狮踏入的那一刻,他就无法脱身了。

 

这才是他们给雷狮的代价。

 

 

 

 

 

 

 

 

雷狮弯下腰替安迷修捡起U盘,递到安迷修的面前。

 

“现在你肯定也解释不清楚这是什么,所以我就不问了。”雷狮浅浅笑着,把声音压得绵长而温柔,安抚似的轻轻说着。

 

安迷修胸口挤出断断续续的奄奄气息。

 

“你一直以来什么都知道吧。”安迷修慢慢收紧拳头,甩开撇过雷狮递过来的手,U盘脱了手砸到了地上,滑出的距离滋啦一声刺耳的痕迹。

 

雷狮空落落的手收紧展开一会儿,抬眼看到的是安迷修再也抑制不住的情绪,饱满,热切,眼中闪烁着锐利刺目的火光。

 

雷狮这么看着他,没有否认。

 

“从一开始,你就什么都知道,在你见我第一眼的时候你把我拉下去了,你给我的一切,和你的誓言一样肮脏吗。”

 

雷狮眉间微皱一下,沉下声音,回答:

 

“是的。”

 

安迷修横过一拳,拳风直直刮到雷狮鼻尖,雷狮后退了几步,还没来得及惊愕,安迷修就一手拽过他的衣领,把他送到自己眼前。

 

“我破产,也是因为你吗!我当年意外破产,负债,都是因为你吗!”

 

雷狮就抵着安迷修瞪开的眼睛,牵扯出一条一条暴起的血丝,拽紧了雷狮的衣领,在他的脖颈上勒出灼热的痕迹,紧贴着跳动的脉搏。

 

“是。”

 

安迷修的头一点点向后仰,他就这么看着雷狮的有恃无恐,胸口开始上下搏动,从嘴角漫出一声又一声重喘。

 

“你知道我爸那个时候,得了肝癌吗,你知道我他妈当时连贷款都借不了吗。”

 

“我也知道。”

 

一声到肉的闷响,雷狮的脸被狠狠地砸了一拳,他还能稳下身子,就这么站在安迷修面前,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脸上擦出了紫红的伤痕。

 

“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指什么,犯罪,还是伤害你。”雷狮抹了一把破了的嘴角,他手臂上耸起的青筋开始鼓起,抬眼的寒意像刀子一样,陌生而又冷漠,“我从来没有逼迫你,你的父亲我也在尽力弥补了,这怪不了我,如果你是为了自己,你怪不了我。”

 

从指尖里炸开的刺痛蔓延至发热的全身,要把安迷修的眼眶都给蒸发掉,一下子,停在安迷修眼前的视线范围开始旋转发晕,空气开始变得稀薄,往安迷修喉间索取着。

 

“你知道一直以来你在做什么吗。”安迷修咬着字的气息都开始不稳,他冲雷狮甩出第二拳,这次雷狮抓住了安迷修的拳头。

 

“犯罪?”雷狮狠狠一个正前蹬踹中了安迷修的腹部,把安迷修踹倒到办公桌沿,安迷修吃痛的闷哼一声,捂着腹部才勉强站稳,“你是在埋怨我把你弄脏了吗。”

 

“你在葬送你自己的人生,扭曲自己的灵魂,但你知道你害了,废了多少无辜的人吗!你这个败类。”从腹部传来一阵阵的痛楚让安迷修要说出的话都变得支离破碎了起来。

 

安迷修再次站直,迈步直冲到雷狮面前,还没有摆好架势,或者说根本就没准备还手的雷狮,就被安迷修抓住他额前的碎发往下砸,在抬起膝盖狠狠向上一蹬,紧跟着安迷修侧挥一勾拳就把雷狮掀倒在地。

 

“别这么道貌岸然的安迷修。”雷狮鼻尖滴落下鼻血,他仰躺在地上轻抽口气,耸入鼻腔里的血腥味粘稠又辛辣,“如果你不接受这些,不接受我给你的那些,你嘴里所谓没有良心的混账单子,你有这么多的单子吗,你连他妈站在这里的机会都没有,你在怪我吗是我他妈救你的。”

 

安迷修朝雷狮弯下身,两脚踩到雷狮两侧,蹲坐在雷狮的上头。

 

雷狮的头疼,眼前还有些晕眩,他看着安迷修的脸逐渐觉得他模糊而又遥远,就像在梦里。

 

他以为安迷修会变的。

 

和自己在一起的那些年,雷狮自知安迷修不过是因为当年他用了如此卑劣的手段,才得到了让安迷修留在自己身边的机会。

 

安迷修从来不会朝自己索取。

 

我欠你的。

 

安迷修说过很多这样的话,他从没有对雷狮发过任何负面的,过份的脾气,也同样,安迷修就在自己眼前,每晚就睡在雷狮的枕边,没有任何的热情,也没有任何的期待。

 

因为一切不过是因为安迷修欠他的,就这样留在自己身边罢了。

 

而雷狮自己心里清楚,这不过是被谎言堆积起来的束缚罢了。

 

他从没有得到过安迷修。

 

不论是现在,还是十几年前,在那一年的学校里,风声吹过也带不走自己的心情。

 

那样的安迷修在雷狮心里住了一辈子,哪怕安迷修从来没有记住那个时候还意气风发,还天真可笑,但却还干净着的他。

 

“不要以为所有人都有资格活在白日之下,你踏错了一步,你的生活,你的人生就不会给你重来的机会,更何况他给我的是单行道,我付出了代价,我得到了苦恶和折磨,既然如此,我可以用更好,更愉快的方法让你我都不会吃亏,那我就永远没必要后悔。”

 

“可怜其他人,我哪有时间和精力去考虑其他人的感受,当我经历的,我承受着的,根本不会被原谅的罪恶,既然从始至终我都做不成好人,那我他妈的为什么还要虚伪地去同情他们!”

 

安迷修的眼神闪动一下,雷狮咬着牙,眼圈通红,像一个孩子一样情绪失控地朝安迷修咆哮着,每一声的血肉都混杂着怒火,直至嘶吼着失声。

 

雷狮等待着安迷修的回答,痛骂他的混账,哭喊着他的无情,什么也好,雷狮已经没什么能留在手里了,哪怕安迷修一言不发。

 

安迷修慢慢低下头,两鬓碎发拢住了雷狮的脸,雷狮看着安迷修的双眼一点一点朝自己脸上靠近,闻得到他脖间的皂香味,像四月的春风在身边萦绕。

 

安迷修温热的额头抵在雷狮的额头上,手抚上他的脸阔。

 

雷狮心里的防线一下崩溃得一干二净,他还能强撑着发颤的嘴角,扬起一道嘲讽的轻笑,五脏六腑里剩下的空气都被收紧勒得全身都疼。

 

“你放弃吧,你以为我这些天在干什么,这些天我把沾我身上那些黑的,全洗掉了,就算你去省局,找他们合作,你也没办法让我认罪。”

 

但起码这个时候他胜利了。

 

不是吗。

 

“你把我拉进你的生活,是我一生中最痛苦最罪恶的事情。”

 

安迷修哑着嗓子说着。

 

“因为我这辈子的幸福,全部都被包裹在里面。”

 

雷狮震颤了一下,看着安迷修眼中欲坠的眼泪,眼皮微跳,眼泪滑进了雷狮的眼眶,咸涩全都堵进了雷狮的眼睛中。

 

“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安迷修的脸滑过雷狮的脸侧,埋进他的肩膀。

 

“你以为你洗白自己的人生,就会有人忘记你的一切吗,没有罪过能被永远原谅。这些年以来,我珍重你给我的一切,不是因为愧疚,不是因为感激,而是我珍重你给我的一切,珍重你。”

 

“所以,你和我合作的所有合同,我全都留下来了,记得清清楚楚。”

 

“只要他们把我的厂子彻查清楚,我和你,全都逃不了。”

 

雷狮扭过头,看向安迷修连一角都不留给自己的后脑,他不知道安迷修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安迷修把自己抱得那么紧,雷狮什么都看不见。

 

“我已经自首了,雷狮,你认罪吧。”

 

雷狮突然笑了,笑着笑着声音开始发抖,环上安迷修的腰开始痛哭起来。

 

真正的苦恶好像在这个时候才彻底离开,他每天的辗转在安迷修怀里死去,还有他所得到的一切,因为安迷修的出现已经变得一文不值。

 

他根本不在意这些。

 

他本来已经想好了,如果把这一切都解决掉,什么都结束了,不会再担心会有哪一天需要离开安迷修,不用再担心会有哪一天自己再过上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生活。

 

不会再担心,安迷修会离开他。

 

可是雷狮怎么能被这样的喜悦给冲昏了头脑呢,安迷修就是自己罪恶的一切,那一块深深的烙痕。

 

时刻提醒着自己,等这个谎言结束了,安迷修不会再接受他,能够抓住安迷修最后那么一点的理由也不够资格了。

 

 

 

 

 

 

安迷修在自己的怀中,拥抱着雷狮的一切。

 

他嘲笑着自己人生的失败,却看着窗外,阳光那么刺目,那么烁亮。

 

安迷修可以抬头,直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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