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断狂刀

最近谈恋爱了
我超幸福的

【雷安】殉情

外科医生雷+缉毒警安

 

钟情后作,十几年后的破镜重圆

(虽然分开读也没差)

 

幼驯柒前提,一个军区大院,红贵出身的雷狮和单亲家庭安迷修

 

三十一岁+三十二岁

 

青梅竹马前作【钟情】指路合集上一篇文章:

 

文中可能有比较超脱的戏剧化情节,还有因为我本身对其职业的不甚了解,以及没有过住院的经历和能够询问的渠道,会带来和浅显的描述希望大家不要介意

 

由夏老师的同名歌曲《殉情》给到的灵感。

 

 

 

 

 

 

 

 

 

多亏陆地毁了。

多亏其他人都变成鬼了。

要不然你怎么会沉下来又看见我呢。

 

 

 

 

 

 

 

 

 

 

这一天雷狮刚准备下班就被主任叫住去急诊顶班。

 

雷狮挺不爽的,不过是在于老混蛋说今天晚上他侄子结婚,他要去捧场冲喜。

 

“我明天给你带喜糖。”

 

雷狮拉下脸,单方面拒绝主任提出的对话。

 

但主任临别还非得要拍拍他的肩膀打趣:“雷狮你这不行啊,都老大不小要奔三了,我侄子比你还小两岁呢,就已经结婚了,这么些年了你连个对象都没处上。”

 

雷狮脸上的面无表情逐渐垮成了不耐烦,他横了主任一眼,恶狠狠地开口:“你侄子应该大清早就喊你去陪他叫唤,一唱一和的老喜庆了。”

 

“我去你的,雷狮,你活该没人要。”

 

主任给气着了,扭头就走,雷狮倒是高兴自己终于能清净了。

 

雷狮毕业以后报考的是医学院,为的就是离家越远越好,最后在学校分配的市医院就职,然后做了和自己家里八竿子打不着的职业,几年以后买了个小房子定居,顺利成为了家里的边缘人,一直到今年二十八岁。

 

所以拉雷狮顶班的确是最正确的选择,雷狮是年轻一辈的外科医生里技术最好的,工作的时候踏实靠谱,而且他和家里人离得远,很少朋友,也没有爱人。

 

一天天过得形单影只和幽灵一样,空闲时间多,也不请假,随时随地都有空,身边没什么人,在异地他乡,只剩下工作能充沛他的生活。

 

不过雷狮也没有理由需要改变现状。

 

雷狮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稍微翻看会儿医学资料,他在这没什么人缘,自然没人找自己聊,坐在办公桌直打瞌睡,虽然白天工作量挺大,一直值到晚上挺累的,但是回家闲着也是闲着。

 

更何况像现在,其实大晚上的,医院相比就远没有那么忙碌。

 

“雷医生,送来一个出车祸的,得要你去看看。”

 

护士给的消息应着雷狮的侥幸而来,雷狮懊恼地挤了挤眼睛,实在不该高兴太早,只得连连拍上几个巴掌打起精神,而接收消息的护士给雷狮简述大致情况:

 

“比较严重的是钢筋穿了大腿,但还好没有伤到骨头还有神经血管,患者是清醒的。”

 

这么晚了,这里的外科医生有空的剩雷狮还闲着,是得轮到雷狮主刀,架不住生理上的疲累,雷狮在飞快准备的路上忍不住抱怨:“半夜都能出车祸他是等不及投胎吗。”

 

小护士看了雷狮一眼,斟酌片刻犹豫地回答:“是个警察,应该是因为公事。”

 

小女孩心里有正义感,但雷狮没有,他根本没听进去护士的反驳,哼了一气声,也并没有在心里预备任何的优待给这个所谓的警察,穿腿说严重是严重,要是处理不当很容易伤到血管神经,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但毕竟职业道德,雷狮虽然嘴上抱怨也还是先收拾好行头,心里掂量着清楚这手术是有点难做,喊小护士时刻做好准备,匆忙跟上已经去检查的医生身后了。

 

雷狮远远看到患者躺在担架上居然还没有被推过来,骨科大夫已经检查的差不多了,就是麻醉医生尴尬地站在一旁手足无措。

 

“怎么了,是有什么意外情况吗,怎么还不麻醉。”雷狮走过去问道,不理解为什么还不准备麻醉手术,麻醉医生连连摇头,无奈地看向病人。

 

“不,我不麻醉。”那人听到雷狮的话就哑着声音喊了出来,但他实在痛得不行,每一句话都说得零零碎碎,抽吸里支撑不住音量。

 

但他又不叫痛,还能梗着脖子说出不麻醉这样的豪言壮志。

 

雷狮和身边的同事了解了大致情况以后,确认是雷狮主刀,需要手术,然后不耐烦地翻过眼神落在了病床上,落定那人脸上的时候雷狮却呼吸一滞,从指尖开始的冰凉穿透了身体。

 

“不,不,我不能麻醉。”

 

“同志,你也是个警察,我就不给你解释了,只做个局麻,是不会对身体有影响的,你看你现在也都受不住了。”

 

在病床上的安迷修,汗水沿着皮肤,好像都接踵砸进了眼眶里,他没法抬手揩掉,任凭视线所及变得模糊,眼眶辛辣,只能手里死抓着床单,撕扯开一条一条。

 

他现在自己神智都怕变得不清不楚,稀里糊涂地答应了手术,却死咬在麻醉上不松口。

 

“我不能麻,我要醒着。”

 

“我绝对要醒着。”

 

“如果我睡着了,我什么都不知道了。”

 

麻醉医生无奈地看一眼站在一旁的雷狮。

 

雷狮眼神抖了抖,只是俯身把手轻轻盖在安迷修眼睛上,轻声开口,只够自己听到:

 

“做麻醉吧,我在这。”

 

 

 

 

 

实际上不等麻醉,安迷修就昏死过去了,雷狮准备手术的时候很沉默,做事沉着,有条不紊,这也是他们放心雷狮主刀的原因。

 

隔不了一两天,雷狮其实会主动要混急诊科的晚班,晚上急诊的时候雷狮反而有更多实战手术的机会,大部分患者看雷狮年轻高挑,放心不下,周围同事总为雷狮可惜,雷狮受院长器重,经常带着一起学习,雷狮聪明,上手快,这个年纪里,他的能力最为出色突出。

 

也就晚上,大家都闲得没事的时候,雷狮能揽了这些苦差事,尤其值班,会有更多主刀的机会。

 

同事都佩服雷狮的学习动力,但也就雷狮自己心里清楚。

 

他只是没事干而已。

 

手术一贯做得很快很顺利,安迷修命大,钢筋没穿严重的地方,不是特别深,做了清创缝合以后就差不多结束了。

 

雷狮摘了口罩给自己好好洗了把脸,对着洗手池深深吐出口气。

 

做手术的时候可以不用思考其他的,按着流程走下来以后,安迷修眉头好像舒展开一点,雷狮看他出了神,心里陡然提到了嗓子眼,却一句话都不敢说,心底沉下口气,吐不出来很不舒服。

 

定居在这里以后,雷狮就没再见过与过去有关的人。

 

爸爸妈妈,大哥,大姐,卡米尔,还有很多叫不上来名字的亲戚,和那些狐朋狗友。

 

都没怎么再见过。

 

自然也包括安迷修。

 

他们居家搬出大院的之后,十多年没看到他了。

 

安迷修声音比以前低哑很多,雷狮那一下没听出来,不过想到他现在都该有三十了,有变化才是正常的。

 

不,已经过了五月,安迷修也得有三十二了。

 

安迷修脸多了些痕迹,浅浅地留在小麦色的粗糙皮肤上,其余身体拉下的疤雷狮都没有印象,就下腹那一块倒是还挺熟悉,也最扎眼。

 

雷狮工作后没再特意去找过安迷修,他爸爸想让安迷修彻底离开自己的世界是很轻松的事情,雷狮心里有数,所以就没再试图做这些无用功。

 

有一段日子的暗无天日,也逐渐被遥不可及的追忆给吞没。

 

当安迷修变得陌生,包括曾经记忆里的雷狮也不见了踪影,真正再见到安迷修的时候反而不知所措。

 

那个时候的最后一眼,安迷修倒在了红蓝灯光交错的夜晚,有嘈杂的警鸣和自己的痛哭,在车身下的安迷修,落了那样的骇人的伤口,哪怕变成了疤,也格外狰狞。

 

做过手术后的雷狮被压缩掉了更多这个夜晚余下的精力,已经没心思再想这些了,他捏了捏太阳穴出手术室后,看到过道站了个中年男人,安迷修来的时候雷狮还没注意他之后跟来的同事,穿着整洁的警察制服,收拾得干净利落,见到雷狮以后马上就迎了上去。

 

雷狮扫上他几眼,“安迷修先生的上司?”

 

警官愣了愣,连连点头,“安同志没有大碍吧。”

 

“没有,身上有点骨折擦伤,大腿穿了钢筋,最好躺几个星期,这个月不要做剧烈运动就不会有后遗症。”雷狮简述了一下大概的情况,安迷修情况良好不算严重,可警官的脸色却愈发严肃。

 

雷狮脸色阴沉几分,“这个身体最近工作是不大可能的了。”

 

警官回过神来,急忙摆手,“安同志是公事受伤,住院费用不是问题,只是希望大夫你好好照顾他,让他早点恢复过来。”

 

“我是医生,我肯定会对患者负责的。”雷狮不客气地回答,“明天你就可以来看望他了,他现在需要休息。”

 

警官没介意雷狮这不礼貌的火药味,还和善地打了个招呼才离开。

 

雷狮全程低着眼睛,直到看那个警官背影一拐,消失在过道。

 

雷狮从鼻腔哼出口气,打完没结束的哈欠,头重脚轻实在累得厉害,晃晃悠悠地回了值班室,等着天色渐亮,早些回家睡觉。

 

至于安迷修,这晚上浑浑噩噩地就过了,谁知道到底是真是假呢。

 

雷狮不清醒地想着。

 

 

 

 

 

 


安迷修很久没有睡这么长时间。

 

就算在不忙的日子里,他也是瞪着眼睛一直到白昼,一闭眼就是噩梦,从来没有踏实睡过好觉。

 

反而出了这次车祸,安迷修居然可以好好睡一觉。

 

感谢那个撞了自己的毒贩倒是不至于,那根钢筋直直扎进大腿的时候,安迷修疼得厉害,说实在过了那么多年以后,安迷修算是很幸运了,这是十六岁出意外之后,头一次进了手术室。

 

挺疼,疼得安迷修交代完自己不打麻醉以后就没有神智,什么也不记得了。

 

后面好像就跟着做了个梦。

 

一个很久很久都没有做过的梦。

 

灼痛酸麻应着自己的清醒在全身蔓延,安迷修咬着牙想着坐起来,被来查房的护士撞了个正着,护士看到安迷修开始在床上乱动连忙阻止道:“别乱动,你可才做的手术,要好好休息。”

 

安迷修听到这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声音还是哑的,还不忘虚虚回答:“抱歉,让护士小姐担心了。”

 

护士摆手说没事,把安迷修的个人物品整理好放在他旁边,稍微检查了一下安迷修现在的身体状况,简单交代了安迷修术后需要注意的基本问题。

 

“真是麻烦了。”

 

护士对安迷修的热情客气地挤了个无奈的微笑,“我哪儿有做什么事儿啊,你应该感谢你的主刀医生,昨天还好是他值急诊夜班,别看他年轻,他做手术可有谱了。”

 

“现在他还在家休息呢,你身体具体情况要等他下午过来告诉你。”

 

安迷修小小地惊讶了一下,轻笑着回答,“这么辛苦啊,等他回来了,我会好好感谢他的。”

 

护士临别之前,安迷修拜托她把窗帘拉开,阳光随着哗啦一下的声响弥漫进房间里来,透过一房间的暖烘烘,安迷修放松地长长舒口气,陷进被褥里闭上眼睛。

 

刚刚护士其实有问需不需要帮忙给安迷修家属传个信打个电话。

 

安迷修垂下眼睛,于情于理他应该通知一声的,当然手术费算工伤,会有上头的报销,也不见得他爸需要过来看自己一眼。

 

其实如果不是昨天做了个梦,安迷修一醒来就一定会给他爸爸打电话。

 

没等安迷修考虑清楚,他病房的门就被敲响了,安迷修下意识还想坐起来,但连接着腰背的是一阵麻痛 让他直接咬着牙倒回了床上。

 

迎面进来的李队看得一清二楚,担忧和失望的情绪从眉头绕了几圈。

 

“你看看你现在这德行,平常很冷静的一个人,怎么昨天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了。”

 

安迷修抿了个微笑,还是躺好不反驳了,李队带了些水果,把警帽一起放在了桌上后,一屁股坐在了床边,安迷修看到李队这架势就只能自己在心里叹口气认命。

 

“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虽然人都跑光了,但还是搜集遗留了不少有价值的信息,你也别难过。”

 

“不,是我判断错误,我以为那只是一个小的接头处。”安迷修皱眉自省道。

 

他追踪到了那个小毒犯,以为他们胆子没自己想象得那么大。

 

可谁知等他发现那个所谓的接头处蹲点时,那里居然窝藏了一个据点,安迷修被反围,他反应快让跟着的兄弟先报告给总部,留下自己一个人和他们周旋。

 

好在他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大,急着驱车逃跑,安迷修被逃跑的车撞倒,差点被碾死,混乱之中汽车撞下了一根钢管,直插进安迷修的大腿。

 

但还是没能阻止他们逃离现场。

 

“你也是疯了,平常挺冷静的,怎么在这个节骨眼上这么鲁莽呢,我们首先需要保证你自己的安全,才能确保我们有搜捕他们的基础啊,你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儿,我们的损失会有多大。”

 

安迷修打了个哈哈,频频点头,哪怕这些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就溜达走。

 

“我放心你出这次任务,是因为你是我们这里实战经验最丰富的一梯队,上头的相信你,结果你还把自己折腾到病床去了,犯了这么愚蠢的错误。”

 

李队想想就来气,没忍住把安迷修这次的问题挨个列举一边,絮絮叨叨没有停下的准备。

 

安迷修仰着脸,实在没法站起来给李队一个鞠躬敬礼般的标准道歉,只剩下保持着刚强诚挚的表情,平躺着认真地表示:“李队,我错了,我会吸取这次的教训,保证不会再有这样的低级错误发生。”

 

李队看着安迷修这可怜样,也不忍心再说他什么不是。

 

缉毒警做着最不讨好,最危险的工作,每次出警出任务都是在刀尖上走,李队看过好几个警察死在了毒贩的枪下,有的同志,甚至连身体他们都讨不回,李队这么走着血路过去,安迷修是自己见过,第一个不需要遗书的同志。

 

他就是不怕死,枪战,卧底,踩点追踪什么也做了,干了这么多年,哪一次不是捡着命回来的。

 

正值这次行动的关键,安迷修是唯一一个追踪到这些毒贩行踪的警察,解开了这个任务的死结,离破获这批毒贩行动最近的一个人。

 

可现在安迷修躺在床上,自然所有人都一样陷入了死局。

 

有时候李队真觉得自己残忍,安迷修还年轻,对这些任务都抱着赴死的心理毫不犹疑,从安迷修实习李队就带着他,他最舍不得这个小娃娃:

 

“你要早些养伤,大家都等着你归队。”李队拍了拍安迷修的额头,安迷修拧着眉笑了笑。

 

“我会…”

 

安迷修还没有回答完,就听到门打开一声闷响,伴随着张扬嚣张的声音,轻飘飘地挤进了自己的耳朵:

 

“416号病床的安迷修,你醒了吗。”

 

安迷修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猛地一阵,身体不受控制地开始发抖,闯进眼眶里的干涩和震慑掩盖了全身叫嚣着的疼痛。

 

他看见雷狮就站在门口。

 

清瘦高挑,拢在白大褂底下的雷狮,手里拿着病历单,和记忆里一样斜着眼睛看他的雷狮。

 

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

 

像是梦一样。

 

雷狮看到安迷修手臂支着,抬起身子还在一直死死盯着自己,不禁嗤笑一声讽刺道:“你可真有精神,我还担心你朋友打搅你休息,要过来提醒一声呢。”

 

安迷修依旧瞪着他,眼眶抵不过风贴合过来的酸涩,一下子流过干裂的嘴唇,安迷修哆嗦了好一会儿,嘶哑地喊出他的名字:

 

“雷狮。”

 

安迷修也在这个时候才意识到,在雷狮消失的十几年里,自己其实从来也没有梦见过他。

 

这也是十几年后他第一次说出雷狮的名字。

 

 

 

 

 

 

 

 

 

 

“安迷修先生需要休息了,我要详细检查一下他术后身体状况是不是正常。”雷狮没有回应安迷修而是扭了身子朝向了李队。

 

李队还没有从安迷修忽然的情绪激动里反应过来,雷狮就铁着脸干脆地开始逐客:

 

“您要不明天再来看望他吧。”

 

李队皱皱眉,看一眼不吱声的安迷修,又看一眼侧头示意他可以走了的雷狮,最后还是拿起帽子妥协离开。

 

绕过门口的雷狮时,雷狮低下声音对李局说了一句:

 

“他要好好休息,没法及时归队。”

 

李局反而松了口气,“我当然知道。”

 

等到李队出了病房以后,雷狮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脸拉下镇定才回过头,拿起病历本一边朝安迷修走过去,一边例行问道:

 

“现在身体情况怎么样,有不良反应吗。”

 

“身上哪些地方不能动,你试试看。”

 

安迷修没有回答他,还是抬着头一直看着雷狮。

 

雷狮已经慢慢走到他的面前,安迷修眼睛发红,身子都忍不住哆嗦。

 

“你才做完手术,又要增加我的工作量?”雷狮沉着脸一把按下安迷修。

 

“乖乖躺着吧。”

 

安迷修抽出手臂,抓住雷狮的手腕,雷狮顺着他微薄的气力被轻轻带了下来,明明离得这么近了,却越来越觉得他的脸那么不真实,雷狮眼神微微颤抖一下,移开了视线。

 

“瘦了。”安迷修捏了捏雷狮的手腕,眼睛垂下,看到雷狮耸出骨头,瘦削的手腕留在自己的掌心,“挺好的。”

 

雷狮没再说话,直到安迷修放开他的手,雷狮才反身坐在床边,留给安迷修一个后背。

 

“我没想到你会做医生,你爸妈不会同意吧。”

 

“同意了。”雷狮一下一下捶着自己的膝盖,想到当初报考医学院的时候,父母都很沉默,他们没有对自己的决定表态。

 

雷狮把这当做他们对自己唯一的弥补。

 

“你昨天值晚班,今天这么早就过来了。”安迷修闷闷说道,雷狮点点头。

 

“反正也没什么事,就早点来了。”

 

一时间的沉默在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开始弥漫,雷狮清了清嗓子扯了一句没用的废话:“你去做警察了啊,我以为你会入伍的。”

 

“嗯,身上的疤太长了。”

 

雷狮身子一抖,安迷修眼尖发现了,扭过脸对着窗外树影交错,明亮的树叶在阳光中淹没,他低沉地补充道:“有没有疤没多大所谓,我没想去,所以他也没准备带我进去。”

 

“挺好的,起码能讨……”雷狮回头看一眼安迷修躺在床上的样子闭上嘴,安迷修消沉安静,就像是一尊石像,陡然拉出了他俩的隔阂。

 

安迷修这些年过得不比自己舒服,能看得出来安迷修做的差事并不是和他爸以前那样安全枯燥的文书工作,他还察觉到安迷修的声音比十年前要低哑沉闷了很多,帮他做手术的时候也看到了身上错落的伤痕。

 

哪儿是什么好差事。

 

“这段时间你就好好休息吧,起码你要躺三个月。”

 

“三个月?”

 

听到这句话,安迷修紧张地扭过脸,雷狮一下有些烦躁,不满地呵斥道:“你还想不想要这双腿,难不成你爬着去逮他们吗,别想着复工了。”

 

安迷修神色古怪地盯着雷狮炸起来的架势,然后皱了皱眉说道:“你关心我。”

 

“有医生不关注自己的病人吗,好好配合治疗吧。”雷狮没好气地回呛,他昨晚其实也没睡好,一睁眼就赶到医院里来了,现在都没轮到自己的班。

 

来这么早也不过想看看安迷修。

 

虽然什么也没有做。

 

安迷修在床上看着雷狮系统地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

 

他看着雷狮扎眼的背影消失在缓缓关上的门后,久久没有挪开视线。

 

 

 

 

 

 

 

 

“哎哟小雷医生,你来这么早啊。”主任乐得美滋滋地晃到雷狮前头来,挡住了他回办公室的去路。

 

雷狮翻起白眼,看到主任满面春风的,活像是昨天结婚的是他,雷狮看不过眼地准备绕道走,实在不想理。

 

结果主任就喜欢逗雷狮这种天天甩他一脸苦大仇深的小年轻,一脚撇开拦住了雷狮的去路:“我知道你昨天半夜帮了个警察做了手术看着不乐意,怎么着你心里还有气啊。”

 

“我没有。”雷狮说的实话,昨天别说有没有气了,整个以浑浑噩噩把那晚上给过过去了,雷狮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恍惚得可以。

 

其实也不说什么和安迷修见面有多惊天地,泣鬼神,脑子里多想一下,这个城市就这么大一点,安迷修要是一直呆在这里,他又是个警察,容易出事受伤的主,迟早要来市医院报道。

 

想到安迷修躺床上那颓样,雷狮就倒吸一口气。

 

他那不怕死的架势,居然现在才在医院里看到他,安迷修还真是有够幸运。

 

主任看雷狮逐渐严肃的表情,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惯常心高气傲,拽天拽地的雷狮真的受到了气,说不定那个警察是个痞警,把昨晚已经心力交瘁的雷狮狠狠教训了一顿。

 

想想就可怜,符合雷狮魂不守舍的状态。

 

”要是你嫌累,这个病人的后续就不用你跟了,这一个月你夜班都值满了,我给你放大假。“

 

”不用。“雷狮皱眉,上下扫了一轮主任,没好气地补充道:“我以前就和你说过,我和我爸关系不好。”

 

主任脸色一变,猛地一把拍过雷狮的后背,害得雷狮本身剩余不多的几分魂都给拍出来了,他大剌剌地嗔怪道:“你这话说的!太见外了!我就是关心你而已!”

 

雷狮冷着脸沉默了一下,揉了揉酸疼的后背,呵出几口长气,干脆地直言:“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小雷医生,人不能这么俗。”

 

“那我谢谢主任无私的好意,我可以跟,你别担心我了。”

 

被雷狮武断拒绝以后,主任嘴里也没了话,又白白被雷狮的阴阳怪气给狠狠噎了一嘴。

 

雷狮嘴角抽了个冷笑,给主任打个招呼就走了。

 

雷狮他爸虽然离他比较远,但对雷狮的情况全部知根知底,明面上是不搭理他,不过还是按照他家那里惯常的规矩,干实事都会先送礼,所以就算是雷狮,他爸也暗地给主任打过几回招呼,以个人名义捐赠了不少器材和资金。

 

主任重视雷狮自然是有迹可循,雷狮心里清楚,并不很接受这些优待,不过看在主任他们经常带着他观察大手术和诸如参加一些学术研究倒是很方便,雷狮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雷狮打了个哈欠,没开始工作就犯困,但也不能休息,来都来了,收拾好东西就还得上班,路遇自己带着的实习生,手里拿着整理好的一天下来的任务表,雷狮真佩服他能这么有耐心。

 

小实习生看到雷狮很意外,“老师你不是下午的班吗,怎么中午不到就来了。”

 

“提前不行吗,顺便来吃个饭。”雷狮从兜里掏了好一会儿,掏出来一个U盘,“等会儿帮我登记一下手术记录,昨天大半夜的我回家才写完,顺便帮我把里面今天的医嘱拷出来提交,我先去登记排手术去了。”

 

看着雷狮就算是休息时间也都忙得像个陀螺一样,往自己怀里塞了个U盘扭身就跑,实习生不由为自己的未来开始担忧。

 

然后扭身投入了和自己同行争夺电脑的浴血征战之中。

 

不过雷狮心态很好,下午排了几场手术,除了几个小清创其他都不是主刀,前面再是负责查底下几个病人的房,开医嘱。

 

再是还得见安迷修一回。

 

除了上面一条,和平常没有太大的区别,同样和以往一样忙成疯狗。

 

雷狮不意外地扬起嘴唇,满不在意的眼神里弥漫出几分笑意。

 

这么一想也没那么忙,甚至挺期待。

 

 

 

 

 

 

 

 

 

安迷修有些无聊。

 

他很久没有经历在床上无所事事的日子。

 

窗外有棵很高的树,也有可能是矮矮的窗子落在它层层叠叠的中央,安迷修凝视着叶子上的光斑,心里蔓延出一长溜的惆怅。

 

从脑子里过了几遍自己亲手放跑的案子,到最后实在没办法集中注意力。

 

安迷修不想干脆地放空脑袋,因为这样还是会忍不住想到他。

 

雷狮。

 

自十七岁意外的车祸,安迷修有十多年没有见到雷狮了。

 

没有他的存在,没有消息,没有照片,甚至连做梦都梦不到他。

 

突然就这样重新回到了自己的生活里,安迷修也能一下子就认出他。

 

再次见到雷狮以后,反而没有想象的那么激动。

 

他瘦了,瘦很多,脸上都能看见清晰的凹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瘦得厉害,感觉这些年又抽高不少,没了曾经的那副戾气,沉稳了太多,身上挂着飘飘的白褂,显得陌生。

 

安迷修很快就接受了雷狮的变化,这样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像一个若有若无的玩笑把曾经的一切一笔勾销。

 

怎么可能。

 

安迷修闭上眼,他根本没有料到雷狮会再回到自己眼前,他明明已经把过去和那些负担都抛诸脑后了。

 

安迷修根本就不需要,也不想要牵挂。

 

雷狮在这时,不合时宜地敲开了门。

 

安迷修马上扭头看向了门口,当然不止雷狮,浩浩荡荡一群人从房间里进来,而中间雷狮东张西望了几番,安迷修的桌子上放了个果篮,雷狮有印象,那是他上司给他带的。

 

其他就没有什么不一样了,没有任人来过的痕迹,包括安迷修,除了看着精神了点,就还是像他刚醒一样死盯着雷狮。

 

雷狮心里被安迷修看得一抖一抖,但其实从始至终,安迷修也没有对雷狮说什么特别的话。

 

好久不见,你近况如何,你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那么多年没见,以及,想念。

 

主任在之前看过了安迷修的病例单,简述了安迷修大概的情况,安迷修每句都应了,非常的配合,但主任敏锐的发现了安迷修多余的视线。

 

他回头看了眼雷狮,雷狮轻轻点开了目光。

 

“本来这次手术应该轮到我负责的,你别看小雷医生年轻,但他手艺好着呢,你不要担心,你看你现在也挺精神的对吧。”主任看现在气氛挺凝重的,笑嘻嘻地岔开了话题。

 

雷狮算得上是主任一把手带出来的学生,也是这么些年来他最骄傲的学生。

 

做医生需要花费的时间很长,当下普遍的大家都更信任年龄看起来稍大的医生,重要的大型手术他们都会喊雷狮打下手,因为雷狮经常值晚班,有的时候也主动申请调派到急诊科顶班,相比其他同龄医生,他的资历和能力都要卓越很多。

 

虽然雷狮不招人待见,说话不讨喜,性格也不可爱,总是做些混账事恨得主任牙痒痒,但在心里他是主任的门面,最看不得有谁说他的不好。

 

安迷修还真没注意主任旁敲侧击的得意,他先是脸上一歪看了看主任确有其事的认真,再是环顾一周暗暗躁动的人群,最后落在了恨不得把头挖进地里的雷狮。

 

“小雷医生。”安迷修念叨了一下这么个新奇的称呼,嘴角都忍不住提了提。

 

雷狮心里一下子燥得不行,轻咳一声尴尬地扭过了头。

 

主任听了啧声嘴,背着手打趣道,“怎么不叫小雷医生呢,不过你别看他年纪小,长得比较嫩。”

 

“不小了。”安迷修看着雷狮的脸,轻声像是嘲讽细细说,“三十多了,离年轻差了多少年。”

 

雷狮心里震了一下,微微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而安迷修身色恢复平常,终于把视线放在了主任上,病房里突然没了声音,好让雷狮听到自己剧烈搏动的心脏慢慢平缓。

 

想想看现在,雷狮已经三十一了,离当年还能意气风发的日子,还能畅想可笑未来的雷狮已经过了十多年。

 

他疲乏麻木的心力根本没办法承受和安迷修离别十五年的空白。

 

回过头来,雷狮好像把重逢想得太美妙太简单了。

 

他其实压根没想过复合,激烈忘我地互诉衷肠,浓情蜜意还能再续前缘。

 

雷狮只是希望,或者说以为,以为安迷修见到他不说思念,如果会在乎或者说看到雷狮,安迷修能高兴。

 

而不是没有感觉,完全没有感觉的冷漠。

 

这些就不会变成不值一提。

 

雷狮深深吸口气,吐出来以后就开始发酸发涩,他的膝盖又开始疼了。

 

 

 

 

 

 

 

“李队说你得三个月才能出院呢。”小张给安迷修倒好温水,他桌子上有两三个果篮了,挤得满满当当,小张有点手忙脚乱。

 

安迷修摁住了杯子,接过以后就知趣地把那杯有点烫嘴的温开水给喝了。

 

“我身体好,一个月就行了,案子你们跟得怎么样。”安迷修随手把杯子扔到了床边的垃圾桶,放了小张一马。

 

小张左右看了一眼,安迷修刚刚坐起来都要护工大婶放半天枕头,脸色也不好,这才一个星期安迷修瘦得脸颊都往里凹了。

 

“你别糊弄我了,医生咋说就咋做,医生让你一个月出院吗。”小张没好气地呛道,安迷修抬起眉毛看了小张一眼,龇牙作势要给他一巴掌,小张马上就往里缩。

 

“没多丁点大还说教起我来了。”安迷修咧着嘴佯装生气,小张自然是不怕安迷修的。

 

安迷修虽然资历不算小,干了有快十年了,小张才刚入这行,安迷修帮他很多,像个靠谱的大哥一样,什么事都关照着他,但就是没见过安迷修对他发脾气。

 

这次也一样,看着安迷修乐不颠的嘴角,小张坚持了自己的说辞,“我是希望安哥你健健康康地归队。”

 

“先健康,再归队。”

 

“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安迷修收敛了微笑,转而闭上眼沉声说道。

 

本来在这起案子里完全被动,无知,甚至连做出行动都无法做到,生生躺在床上什么都做不了的三个月。

 

“您要是自己就能清楚,医生还有什么用。”小张这么说着,然后轻轻啊了一声,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安迷修夺去了话茬。

 

“案子跟的怎么样了。”安迷修皱眉打断,直接把话题挪到了更需要专注的地方,小张撇过眼神挠挠头:

 

“我一个刚入行的,李队说还没到我能参与的地方,我哪知道什么进度。”

 

安迷修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没有消息就是坏消息,小张这次来看他也不过是想稳住自己而已。

 

同事朋友都有打电话着急发信息慰问自己,但来的也不过是抱着一大捧果篮的小张一个,就连李队都没来,多少能料到现在案子进度尴尬,但时间却更加吃紧。

 

如果不能尽快恢复好,好不容易有点苗头的大鱼就又要放跑了,那么大家这几个月以来做出的努力和付出的精力都泡汤了。

 

他们根本等不了自己。

 

“你也别着急,李队已经划了好几个重要怀疑据点了,现在耐心蹲点就行。”小张看出来安迷修脸色不好,连连安慰着。

 

“你不是不知道什么进度吗。”

 

“哎呀。”小张小声应了一句,但安迷修没有再逼问下去了,他觉得自己下身愈发麻得厉害,胸口发闷,堵着口气顺不出来。

 

要再这样下去,安迷修真没把握能快点出院。

 

“行了,我知道了,你们要是忙就别老来看我,都请了护工来照顾我,不用担心。”安迷修摆摆手开始逐客,虽然没再提案子的事了,但小张还是担心。

 

“你别老想这事儿了,安心养伤,要是好好配合医生说不定还能早点好呢。”小张也不多留,一边从安迷修床边站起来,一边继续唠叨着,“心里事情想太多对病没好处的。”

 

“知道了知道了。”安迷修无奈地应着,还有些忍俊不禁,做事倒不是很麻利,说辞倒是一板一眼的样看着就可逗。

 

小张打好招呼挪去门口,安迷修眉眼皱了皱,其实也不是没有听进去小张的话。

 

安迷修对自己的身体有数,现在他坐起来都犯难,还怎么逮那些在逃的毒贩。

 

安迷修听到开门的声音抬起头,准备抬起手招呼小张快点回去,却看见小张停在门口,安迷修的手指抽了抽停滞在被窝之上。

 

门口有人,小张疑惑地望了半天,听到那人小声说了些什么,小张了然地点点头,笑嘻嘻地说,“那以后要多多麻烦医生你了。”

 

“雷,雷狮医生。”安迷修身体往前倾了倾,磕磕巴巴地朝门外喊了一声,小张疑惑地扭过头,在门边的身影晃了晃,等了良久,安迷修腰窝都有的发酸了,雷狮才从侧边挪出。

 

“安先生,有什么问题吗。”雷狮大方地扬起笑容,礼貌关切地问道。

 

安迷修眯起眼睛紧紧盯住雷狮。

 

“是的。”

 

 

安迷修先让小张走,自己要和雷狮聊会儿。

 

小张没有多大怀疑就先一步招呼着离开了,门口最后就剩了雷狮一个。

 

“你没班吗,今天不忙工作?”安迷修想挪点位置给雷狮坐,但马上被雷狮制止。

 

“痛的话就不动。”雷狮按住安迷修的胳膊,安迷修眉头就没松过,像是马上要对自己生气的表情盯着雷狮有些怵,雷狮就把他的胳膊放到安迷修的胸前,索性贴着他的侧身坐下。

 

“我上午放假。”雷狮开始有一下没一搭地敲着膝盖,安迷修能感觉到雷狮隔着他一床被子同样有一下没一搭的摩擦触碰。

 

但腿疼,挪不了。

 

“你怎么不回去休息,上午放假,昨晚值的夜班。”

 

雷狮没应,继续敲着膝盖,安迷修够着头看雷狮的侧脸,下巴边冒出了点小胡茬。

 

这个星期以来,除了他主任带队的一次,他没怎么见着雷狮,来查房的都是护士长和其他外科医生,平时连影都见不到一回,也就周末雷狮会带人再系统地问一次安迷修的情况。

 

多的什么也不说,哪怕雷狮的办公室就在安迷修病房不远处,每次回办公室,安迷修都能看到门上玻璃掠过的身影。

 

而安迷修已经完全习惯了雷狮现在的样子,替代了自己的回忆。每一天。

 

“我看到你同事了。”雷狮慢慢开口,“正好碰着,顺便想说一声,你的腿现在需要静养,得好好休息。”

 

“结果那小伙子走太快,我还没跟上,我以为你们讲不了多少话。”

 

“然后你就一直在门口等着吗。”安迷修慢慢开口,雷狮锤膝盖的手顿了一下,最后贴在膝盖骨上打着转开始摩擦。

 

“没等多久,你俩也没聊什么,我刚下班,等等算了。”雷狮咬着字说的很直接自然,安迷修就这么躺着,看雷狮闪烁的眼神。

 

“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安迷修不经意轻轻开口,他喉咙上下滚动一轮,“我不会拿身体开玩笑。”

 

“你不见得会听。”雷狮多少猜的出来安迷修是什么样的警察,他没权利干涉安迷修的决定,也没有资格去阻止他去承担还会受伤的职责。

 

从安迷修醒来那一刻,他就没想过在这个房间多待一刻。

 

“你是医生我不会不听。”安迷修轻轻挪开了眼神看向前边漆黑的电视机,淡淡反出雷狮的些微怅然。

 

“我知道你担心工作,可要是不积极配合治疗,你也不想跑着跑着腿折了吧,如果你身体好,说不定一两个月就能康复,只要后续做好复健。”雷狮耐心地说着,安迷修这次听到了能让自己来点兴趣的话。

 

“怎样能早点恢复。”

 

雷狮侧过肩膀,扭头看向安迷修好,安迷修表情很认真,脸和眼神一起朝雷狮对上去,甚至还有些期待。

 

“你也就现在给我点好脸看。”雷狮觉得好笑,扯着嘴角,自嘲地笑出了声气儿。

 

安迷修脸上又垮下刚刚的严肃阴沉,把头慢慢挪回墙边靠着。

 

雷狮不逗他了,摆摆手让安迷修放宽心,“你也知道我是你的医生,我会让你快点好起来的。”

 

安迷修看着雷狮起身,犹豫着要不要靠近他的肩膀,安迷修垂下眼,没有抗拒。

 

雷狮还是轻轻摁上安迷修的肩膀,像模像样地拍了几下,嗓子有点哑,在喉咙里轻咳了一声,开口还是沙沙的,不太清楚:

 

“多吃点就能恢复得快。”

 

说了这样一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雷狮就抽回自己的手,大拇指摁了摁自己的掌心,僵硬地从安迷修床边移开。

 

“我看你也没联系上你的家人,但还是要说一声,叔叔肯定是…不太想见我。”雷狮苦笑着说,眉头却往里皱得厉害,“我也想给你爷爷打个电话,但是……”

 

“他去世了。”安迷修平静地打断,雷狮喉咙被堵得胀痛,被生生截断了话头。

 

雷狮微张着嘴唇半晌,空气都开始变得干涩发苦,咽不下去,他脑海里一下闪过很多事情,想说很多话,都炸满了自己的脑袋和胸口。

 

“抱歉。”

 

可最终,雷狮也只能这么回答。

 

“没事,都过了好几年了。”安迷修知道自己不该说这话,在搬家之前,爷爷其实很喜欢雷狮。

 

全家也只有爷爷会和自己偶然聊起他,哪怕在安迷修工作以后,连回家,看爷爷最后一眼的机会都没有了。

 

而雷狮连安迷修的爷爷去世了都不知道。

 

雷狮动摇了自己的体面和忍耐,手指握都握不上,慢慢从嘴缝里抽送的呼吸都开始颤抖。

 

他不知道自己还来不来得及难过,想错愕,想痛苦,想去问为什么爷爷会这么早去世,明明他身体很好,拍自己后背的当时还那么有劲。

 

可雷狮这么多年了,什么消息都不知道,他也没有胆子去知道。

 

雷狮嘴唇张合几下,声音就被空气给压了下去,连找借口离开的话也说不出口。

 

安迷修看着雷狮慢慢扭过身,准备离开,他紧皱的眉间跳动了一下,还是叫住了他:

 

“平常,有空的话来看看我,看看我的病,也可以。”安迷修抬起头磕巴地说着,他怕雷狮听不见,提高了声音。

 

雷狮愕然地回头,安迷修这么说的理由很自然地脱口而出:“我也希望身体快点好。”

 

他忐忑地看向雷狮阴沉的脸,雷狮握着门把手,慢慢舒展开表情,点了点头。

 

是该这样,安迷修现在着重在意的只是案子的进度,能否早些康复跟上大部队的身体,还有应当承担的,他给予自己的责任。

 

“早点休息。”

 

安迷修又匆匆带上了一句话,雷狮稍愣住,还是笑着出声应了,把门轻带上,安迷修随着不大的一声闷响躺回了床里。

 

如果一定要多做些正确,应当的事,他不该多话的,也不该多说些什么。

 

安迷修的手慢慢滑到了身侧,雷狮刚刚坐过的痕迹,上面的余温还稍稍发烫。

 

安迷修的手指往里聚拢,什么都没有抓到。

 

 

 

 

 

 

 

 

 

 

 

 

 

 

安迷修他父亲的电话来得其实不算晚。

 

一个月后,他正好问了李队安迷修的近况,李队也瞒不过安先生,还是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他。

 

马上电话就打到了安迷修手上。

 

“住院了为什么不说一声。”

 

安迷修抓着手机的手指扣了扣凸起的按键边缘,他听得出来安先生不太高兴,但还是小声地回答道:“没多大事。”

 

“住院了事还不大吗,为什么不和我说一声,如果我不问难不成你就一直不告诉我。”

 

安迷修握紧手机,安先生的声音就在耳边,虽然他说话声不是很大,但是安迷修还是稍稍拿远了一点,心里扑腾得厉害就是淹没不住安先生沉沉的声音。

 

“我来看你。”

 

“不用了。”安迷修的声音终于大了些,安先生一下没了动静,意识到自己的焦急好像是冒犯了他,安迷修又压回了刚刚的低哑,手心里一下冒了汗,哆嗦着都有些抓不住手机。

 

“不用麻烦您担心了,过不了多久我就出院,到时候,我就回来看看你们。”

 

安迷修心里打鼓,他当然不希望安先生过来,到医院来,到自己的生活,自己的世界里来,不论是看到雷狮,避免没必要的误会和麻烦,还是,还是看到自己。

 

起码能拖一天是一天。

 

那边有一会儿没听见安先生说话,安迷修想着要说些什么才妥当,终于安先生开口解决了他的为难:

 

“那你到时候再回来吧。”

 

“好。”

 

安先生没再多说什么了,尴尬的距离,不远不近地卡在父子俩的之间,安迷修想说自己没多大事,很快就能出院,却发现自己已经反复说了几回。

 

就没什么要说了。

 

“那我挂了。”

 

“嗯。”安先生应了一声,安迷修就把电话给挂断了。

 

安迷修这才重重松了口气,感觉轻松了很多。

 

他还是没有学会和父亲沟通,从小到大,或者说从七岁,妈妈去世后,他被父亲接回来的开始。

 

安迷修的妈妈还没来得及教自己怎样在七年没有见到过的父亲那里生活,怎样和父亲相处,怎样在十七岁,那样的年纪坦荡地告诉父亲,自己喜欢上了隔壁那个混小子。

 

雷狮。

 

不论是什么,安迷修都做得不太好。

 

安迷修抓紧被单,确实,他也该回去看看奶奶了。

 

安迷修现在能自己坐起来,经过护士长检查后的同意,前几天试着下地,走路虽然还有点哆嗦,但是护工大婶搀着慢慢走还是没问题的。

 

雷狮说还好穿安迷修腿的钢管不算太粗,没有伤到骨头是安迷修走运,后续安迷修恢复得也很快,没出什么差错。

 

不过那次安迷修下地走几步的时候恰好被雷狮看到了,雷狮指着安迷修一顿臭骂,护工大婶怕雷医生一生气让安迷修把她辞了,在那之后护工大婶就不乐意帮安迷修下床多走走了。

 

安迷修叠着胳膊靠在自己脑后,心里不免对雷狮有些抱怨。

 

其实就该让他爸过来,给雷狮一顿吓,吓得他赶紧逃跑,离开自己当下正经历的。

 

门传了一阵响,脑袋还在乱飘的安迷修被吓得一哆嗦,雷狮这个主人公就没等安迷修应推门进来了。

 

雷狮一边低头看着手里的病例单,一边就往里闯,刚抬头准备张嘴问事儿,就看到安迷修一脸奇怪表情瞪着他,雷狮先是一怔,再原地左右环顾,疑惑地又看看自己。

 

“你什么表情。”

 

“没什么。”安迷修从床头起身坐直,不紧不慢地说道,“我父亲刚刚给我打了电话,之后你就不用担心我家里的事儿了。”

 

“噢,哦,那挺好的,他说了什么吗。”雷狮捏了几下病例单,他心里就像安迷修说中的那样,虽然雷狮一开始就希望安迷修能和家里人说一声以免他担心。

 

但本能的,他还是对安先生——

 

“他想过来看我来着。”安迷修缓缓补充上,雷狮干脆地被吓得全身一震,下意识后退了好几步。

 

本能的,他还是没有胆子面对安先生。

 

“他什么,什么时候来,明天吗。”雷狮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稳定了一下情绪,谨慎地问道。

 

安迷修眯着眼审视雷狮好一会儿,雷狮紧张得不行,病例单都被他攥出几条大褶,安迷修再这么逗下去,雷狮可能真会当真,现在就跑路。

 

他索性闭上眼撇开脸,放过了雷狮的担忧,宽慰道:“我让他别来,你放心吧。”

 

雷狮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揪得紧紧的,暗暗把它往下沉,更坚定了自己一直所想的。

 

“有机会,其实看看也好。”雷狮拍拍病例单慢慢走近安迷修,自然地又坐在了他的床上,正好贴在了他的腿边。

 

这回安迷修可以挪地儿了,但他没有。

 

“有什么事儿吗,不下班?”

 

雷狮今天一整个白天的班,早上查房都等了有一会儿才轮到自己,一天下来也就中午有空来看眼自己吃的什么就匆匆有被喊去忙了。

 

这几天每天如此,雷狮统共来的那几天,零碎下来的时间都不够安迷修气前段时间臭骂他一顿的事。

 

虽然雷狮现在慢悠悠地坐到了安迷修的身边,但安迷修看得出来他也挺累的。

 

“要不要我带你去逛一圈。”雷狮凑近安迷修的脸,正儿八经地压下声音,隐隐有些雀跃地低声说着。

 

“逛?”安迷修上下扫一眼雷狮,前几天他可不是现在这副满面笑容,春风得意来邀请自己接触地面。

 

雷狮煞有介事地抬起一根手指,让安迷修等好,眨了眨巴眼,然后飞快从安迷修的视线离开,在安迷修不抱期待的眼神下,他从门口拉出来了一根拐杖。

 

“你说真的吗,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雷医生。”

 

“你说话可以动听点吗。”雷狮期待的程度不亚于一场约会,他和安迷修从小到大都没有单独出去进行更深含义的“逛逛”,起码在自己懂事之后起。

 

雷狮都以为自己已经不对这些矫情还有念想。

 

安迷修对这个拐左看右看,翻来覆去,到现在还没有看出来为什么雷狮会像献宝一样把这个拐给送到自己眼前。

 

“你让我用这个出去逛?”安迷修抓着这根拐,回头瞪了一眼雷狮确认的眼神,“我前几天就能走几步了,你大惊小怪把我骂一顿,现在带跟拐大晚上的就能把我拖出去逛?是你答应我说会让我快点好。”

 

雷狮咬着牙长嘶一口,一边拍拍膝盖,一边在脑子里搜索一些措辞,“你忒小气了点,强制性运动对恢复身体没好处。”

 

“我就在地上蹭几步也算运动吗。”安迷修不禁失笑地无奈说着,“过关心了,医生。”

 

雷狮撇过脸,没经过医生的检查,反正是自己的检查允许就下地走路,虽然旁边有人搀着,但雷狮还是担心,哪怕安迷修现在确实能走几步,肉都长得差不多了,过不了几个星期就能出院。

 

出院以后呢,雷狮不得而知,当初雷狮打包票会让安迷修快点好,可真到了那一天,他们就此别过,那还能有所谓的以后吗。

 

雷狮心里清楚,从没忘过安迷修为什么这么需要赶紧出院,不说能不能联系,以后能不能遇到都会变成未知数。

 

这么想着,雷狮压紧了眉心,安迷修抬眼看出了雷狮的情绪,手里的拐往掌心一转,支着手抬起了身子,说:

 

“走吧,我也好久没出门了。”

 

 

 

 

 

 

 

雷狮给安迷修细细围好了围巾,又给安迷修披好大衣,从第一个扣一直扣到膝盖。

 

安迷修说自己能穿,但雷狮就让他靠在门边,脚还不让落地使劲。

 

雷狮左拍右拍好一会儿,连衣领都捻得规整,安迷修低头看着雷狮忙活,没吱声,任由这个大了一圈的发旋在自己眼前晃。

 

“和以前一样。”

 

“嗯?你说什么?”雷狮听了这声儿应着抬头,温热的呼吸随着气轻轻落在安迷修脸上,安迷修眯着眼看他清晰的棱角下颌,眼睛一下晃过日光灯返来的微光。

 

“没什么。”

 

然后安迷修抓起旁边靠着的拐,瘸着瘸着就往前走了,脚点个支点,圆规样儿的往后扭说,“哪儿去逛啊。”

 

雷狮一下就忘了刚才的事,其实他心里也没谱,就想和安迷修逛逛,也走不了多远,市医院就后院有个公园,老人都特喜欢往后面逛。

 

雷狮看了眼安迷修,他正打完老大一个哈欠,缩缩身子骨抖了两抖,一手背到身后,笔直地倚靠在那根刚刚被安迷修嗤之以鼻的拐。

 

行,他适合。

 

“走吧,你慢点走,脚疼了告诉我。”雷狮招招手,安迷修哼出口气,一拐一拐地往前走,雷狮放慢脚步,就差一个肩头。

 

雷狮带安迷修走的电梯,现在晚上虽然没白天那么忙,但形形色色的人来人往,混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儿,像是跟着时间的痕迹一轮一轮地走过。

 

安迷修抬头就能看到雷狮的背影,他凑得近一点就能触碰到他晕开的热气。

 

很近。

 

“哟,小雷医生啊,还没回家休息呢。”主任见电梯门一敞,看着这里头正有熟人呢,雷狮那刚还乐花了的脸一下就枯萎了。

 

“我逛逛,主任你下班了?”雷狮礼貌地往里走几步,安迷修也跟着往后撇撇,头往右边儿探,正巧看到那个主任乐呵的脸。

 

“还没呢,去一楼看看。”主任看着后边的病人,一下还挺眼熟,又看一眼雷狮这才认出来,“这么着你们俩一起去逛?”

 

“对啊。”雷狮没听着主任的意思,他扭头看了看安迷修的腿,一下认真地问,“这没什么事儿吧。”

 

“这能有什么事。”主任摆手,“我还管你们年轻人出去混着玩了。。”

 

雷狮不知道怎么着像是被点了个激,一下还不好意思了,忙塞词扯高了音调,“就医院后边儿逛逛,不去哪儿玩,您说什么呢。”

 

“行,行,你老实孩子听不得这些。”主任见雷狮这回炸毛得早,还挺有意思,咧着嘴顺着他附和,安迷修轻笑一声,雷狮一下懊恼地啧了口。

 

“哎,这段时间天凉,你注意着点。”主任靠过去轻声朝雷狮耳边说。

 

安迷修听着不对劲,但雷狮单单点个头没多说什么。

 

可没会儿到了一楼,主任没聊上几句,打个招呼要先走了,安迷修还想着雷狮的事,一声清脆的响指在他眼前响过,一下就对上了雷狮正亮的眼睛。

 

“愣什么呢,我带你去逛。”

 

雷狮咧开嘴,小小的犬齿别在嘴唇边,高兴得不行,全身都有些轻飘飘,安迷修一下着了道,被雷狮抓起半拉身子搀着就带了出来。

 

一下把安迷修拉过,贴到雷狮身边,虽然正值秋凉,雷狮还特地给安迷修裹得严严实实,但安迷修总觉得,雷狮带着点热的身体,就这么贴在自己身上。

 

安迷修想躲,但怕自己脚落空一下给摔了,那更没法早点出院。

 

现在,不过给雷狮占占便宜,算了。

 

雷狮把安迷修带到大不了丁点的公园里,一下就摁到长椅上又给坐着了,雷狮并排坐在他身边,没了理由再搀着靠着,就还是把中间隔了一拳。

 

雷狮冒了一晚上的乐呵劲儿说的地,安迷修没见着有什么可看的。大晚上本来黑咕隆咚,这里什么人都没有,除了医院里窗户口透出的光,连边边的路灯照得都特别敷衍。

 

“就这啊。”安迷修久久闷出这样一句话。

 

“让你出医院是没办法的,不能走太多地方了,我怕你闷着,也觉着——”雷狮拉长声音,后面剩下的那句含糊不清地不见踪影。

 

安迷修知道雷狮想说什么,觉得前些天说得过火了对不住自己,现在倒是不好意思说出来了,安迷修勾起唇角,心里其实挺高兴的。

 

秋天往冬天走的时候,带着点风,唰唰唰地跟着树叶一路跑,安迷修抬头往上看,额角的碎发长了,慢慢往两边落。

 

今天月亮一点都不亮,星星藏在云层里一闪一闪,不算很好看。

 

但是也。

 

“你冷不冷。”

 

“不冷。”安迷修两手插进口袋,手掌心热得冒出一丝丝热汗,他放下仰起的脑袋,半张脸栽进围巾里。

 

“那我有点冷。”雷狮佯装地轻咳一声,安迷修抬起眼上下看看他,雷狮确实没穿多少,倒是把安迷修裹得密不透风,自己个儿还是长袖薄衫的。

 

“你怎么不多穿点。”

 

“你这么会说话要不然给我变出一件衣服?”雷狮被安迷修薄情寡义的语气激得有些恼,有点发凉的手指捏一下松一下,就这么空放着。

 

安迷修举起轻轻握住的拳在嘴边笑出了声,“我还以为你心里对自己的小身板有数呢。”

 

“知道给我裹得这么多,自己倒是轻装上阵了,我看你不冷。”

 

雷狮深感没劲,往旁边撇撇瘫靠在长椅上,这么干坐着的夜晚倒是能浪费掉今天一天身心上的疲惫,其实也挺好的,毕竟是和安迷修,如果无聊能让时间变得难熬,那雷狮很乐意和安迷修一起把时间拉长。

 

“明天以后就可以试着多下地走走了,但不要太频繁,腿疼了就别走了,能完全走路了,我带你做好复健,要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康复出院了。”雷狮慢悠悠说着,安迷修一边听着却不像之前那样兴奋。

 

“那之后,你可以回家慢慢做复健,也可以留在医院我帮你,其实你现在就能静养,但我怕你乱跑。”

 

“我不会乱跑的,我也跑不了。”

 

“你给我这放屁,只是因为你现在的工作需要保证你的身体健全对吧。”雷狮扭过身子,靠近安迷修的脸,“那么之后呢,之后你还能保证吗。”

 

“我有这么为我着想的医生,就算之后有什么意外我也会很快就好起来是吧。”安迷修轻轻挪开脸,就剩个眼角给雷狮。

 

他一开始,其实不想和雷狮搭上关系。

 

因为自己现在的时间不适合,情绪呢,情绪也不适合。

 

如果一切的冲动可以取代所有选择,那么安迷修也不会后悔,可是所影响的不仅仅是自己,那安迷修就必须拒绝。

 

这不是那个,还没到夏天的十几年前,那个安迷修藏着那么久的小秘密暴露给了雷狮,包括自己的父亲的十几年前。

 

他还记得自己被安先生关在家里,安先生没有打骂他,他不知所措,不停地追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会喜欢上大院里,最不听话的雷狮,最不服管教,最闹腾的雷狮,为什么会喜欢,一个男孩,雷狮。

 

安迷修没吱声,他该怎么说。

 

想想安先生根本没有一个做人父的准备,他与母亲分开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母亲已经怀上的安迷修,连安迷修的存在都是在母亲积劳成疾,去世以后,从不想承担扶养的娘家那里听到安迷修的存在。

 

安先生不知道怎么去爱安迷修,安迷修也不知道怎么去面对陌生的安先生。

 

哪怕安迷修从来没有让安先生操心过,安先生连如何去为他骄傲都没有学会。

 

所以看到安迷修犯下的“错误” ,安先生只会问,为什么。

 

为什么是雷狮呢,为什么是这样一个错误呢。

 

因为那个错误,给予自己孤独,无助的童年里,最好的光,给予自己迷惘,无趣的人生里,最耀眼的喜欢。

 

安迷修喜欢雷狮,是第一眼,他就已经喜欢上了雷狮。

 

那个赤诚的少年总是大大咧咧地闯入自己的生活,可如果不是雷狮打开,安迷修都不知道他还拥有那么多的期待。

 

所以当雷狮敲响他的窗户的时候,要带走,要拉起他的手要带他走向不清晰,但一定要在一起的未来,那之前,都是不曾后悔的冲动。

 

哪怕那一夜汽车嗞啦响过,安迷修推开了那个拉着自己的背影,倒进了血泊里,倒进自己真正应该承受的未来里。

 

那个时候,当安迷修从浑噩黑暗,充满消毒水的房间里醒来的时候,他没有看见雷狮,像是被他放弃掉的失望,那个他推开的背影,是安迷修见到的,最后一眼。

 

自此以后安先生也不会给他机会再看到雷狮,在这以后的十五年的人生里,雷狮和这些过往还算快乐的日子一并消失。

 

离开他生活了十年的大院,再到爷爷去世,安迷修决定报考警校,选择缉毒警走向他慎重考虑的人生里,他就已经彻底放弃了冲动这一选项。

 

因为雷狮不会出现在安迷修奔波的日夜,也没有人再从他的生活里提起过他的名字。

 

安迷修似乎,再也没有了牵挂。

 

 

 

安迷修轻叹口气,回忆一闪而过,停在了他眼前,一片连星星都没有,月亮也不亮的夜色里。

 

雷狮轻轻落在安迷修的肩头,他闷着声音,低哑着从安迷修肩膀窝里一句一句地说:“再看到你,我其实很高兴。”

 

“像做梦一样,在第二天早上,我从病房里再看到你的时候,我都觉得不真实。”

 

“说天天想你,是不可能的,过得很忙就给忘了,我的生活称不上不错,就是忙,有一次从早八一直工作到隔天,差点快死了。”

 

“可是我快死的时候都想着的是,如果你连我最后一眼都看不到该怎么办,我做医生就是因为,我怕你死在外面,我什么都做不到,就算一辈子碰不着,我也不能没个念想。”

 

“最开始,我害怕你看到我根本不会高兴,会害怕你怨我怎么这么些年都没找到你,会害怕我们之间的陌生就把我对你现在的喜欢都给一起算了。”

 

“但现在我想着的是,你要是有一天躺病床上推进来会怎么样。”雷狮轻抽口气,“别让我看到。”

 

“我不会让你看到的。”安迷修把脸埋进雷狮的头发里,抓紧了雷狮一直放在自己身边的手。

 

安迷修曾是那一支队里,唯一一个不需要遗书,不考虑生死的同志。

 

因为他没有牵挂。

 

 

 

 

 

 

 

 

 

 

 

 

 

 

那一天以后的很长时间,雷狮和安迷修都心照不宣,似乎什么偷偷改变了,但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安迷修积极配合雷狮的治疗和后续复健,已经可以小跑了,但雷狮坚持安迷修留在医院,做后续伤口清创治疗。

 

毕竟安迷修回家静养也没什么人能照顾他,还是住院比较靠谱。

 

雷狮还是按部就班地对安迷修进行后续治疗,安迷修生次病倒没吃苦,反而吃好喝好还长胖了不少。

 

有时候雷狮没事儿干他就过来和安迷修闲聊一下,什么都聊,新闻聊一聊,篮球聊一聊,偶尔聊一下工作,但就是不聊过去和近况。

 

安迷修不知道雷狮近些年过得怎么样,雷狮也不去问安迷修身上落的大大小小的疤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小心翼翼地规避着彼此或许不该过问的话题。

 

“把这吃了。”安迷修递过半个刚扒的橘子,雷狮一直在揉着膝盖,看了一眼安迷修摊开的手掌,又一下扭过头。

 

“不吃。”

 

“我都给你扒好了,吃了。”

 

“你怎么不吃,我好的很。”就算是已经做医生的雷狮,他也还是没办法发自内心地喜欢吃水果,胃口和小时候没差,还是钟爱垃圾食品,挑食得很。

 

顶多在吃的时候谴责反省自己,愧疚一下罢了。

 

在医院里员工餐就够清汤寡水,还吃水果。

 

“再不吃就坏了。”

 

“又不是我叫他们买的。”雷狮嘟囔着,低头继续揉着膝盖。

 

安迷修还是有挺多人看他的,隔三差五来一趟,安迷修那些同事净抱些果篮过来,其他的补品都不会买,安迷修每回还都得早些吃完,就怕坏了。

 

雷狮一进安迷修放假都是些水果味儿,一股子春暖花开的感觉。

 

安迷修还是把整个橘子都给塞嘴里去了,打了个寒颤,果篮都是摆着好看的,里面的橘子实在不是很甜。

 

雷狮斜眼看到安迷修酸得五官都要皱到了一起,不禁乐出声了。

 

“幸亏你没吃。”安迷修撇撇舌头,还没缓过劲来,“有够酸的。”

 

“不酸我也不吃,我不乐意吃水果。”

 

“你自己是医生你还不吃水果。”

 

“医生就非得喜欢吃水果?”雷狮喝了一嗓子,安迷修翻了老大的白眼,懒得理他。

 

雷狮还真是什么都没变,没事就还是喜欢呛几句,一股子没长大的劲儿,还以为做了医生,人就能沉稳点。

 

不过说稳,确实稳点,在遇到工作上的问题,雷狮表现得很严肃,做什么都看着还挺靠谱,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就不像小孩了。

 

这两个月以来,雷狮从一开始还有些踌躇的试探,到后面连门都不敲直接进了安迷修的病房。

 

看样子,和以前一样了。

 

外面的闷雷轻响而起,大雨往下,噼里啪啦地往窗户上砸,如果不是下雨,雷狮可能又要拉安迷修去外头逛。

 

不过今天雷狮值的晚班,雷狮提前来医院来和安迷修聊了一会儿,现在到时间他就要先走了。

 

“你注意别感冒了,有事喊我。”

 

“你值班我喊什么,我会喊护士的。”安迷修没好气地说着,然后举着手就催促雷狮快走。

 

雷狮这俩月以来有空就往安迷修房里钻,明明每天那么忙,还要找溜缝的时间就要多看安迷修一眼,安迷修看他一天天瞪着双没休息好的红眼,实在看不下去。

 

但雷狮一屁股坐到他旁边,安迷修就没法开口赶他走了,只能听他叭叭,偶尔自己也想聊会儿,雷狮都会听得很认真。

 

其实,这样的生活,安迷修很喜欢。

 

雷狮啰嗦絮叨地把门带上,一下房间的声音就沉了下来,变得很安静。

 

就算很喜欢这样的生活,安迷修也不会忘自己该做些什么,李局告诉自己找到了那些毒贩的据点,但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难以铲除,而且数量庞大,不好硬闯。

 

安迷修轻轻锤了锤床铺,自己的腿还没到能随便奔跑的地步,安迷修不希望它会掉链子。

 

所以安迷修听雷狮的安排,后续治疗和复健他都会好好做。

 

然后等到自己出院……

 

安迷修滑进被褥里,闭上眼睛。

 

 

 

 

“哟,雷医生这么早啊。”他上一轮值班的医生看到雷狮正巧从电梯出来,说起来雷狮最近经常早到,每天看他在医院里晃来晃去的。

 

“提前嘛,你要是想早退就先回去休息吧,我顶上。”

 

“也行,但是今天不是下雨吗。”医生看了看雷狮的膝盖,“你的腿撑得住吗,还来值班。”

 

“这有什么,老早就好得差不多了,我自己不也是个医生呢。”雷狮摆摆手,神色自然地走了过去摊开手给那医生看。

 

“那行吧,我就先走,你自己注意着点就好。”那医生跟着打了个哈欠,他值了一天的班老早就困了,雷狮现在倒是精神抖擞,看着他那样子自己就更累。

 

雷狮扬了扬下巴意思意思送他走了,还没等屁股落位置呢,小护士电话就打过来了,说有一小姑娘被打了,还是警察带过来送去医院的。

 

雷狮差点就栽地上去了,只要是自己值班怎么总有警察上门呢。

 

但再怎么着,还是要赚钱的。

 

不过现在还好,时间也不算太晚,雷狮收拾一下看到小女孩已经躺到担架上准备转移,雷狮看了一下刚拍下来的片子,和几位骨科医生商量有一会儿,需要一个内固定的小手术,最好入院治疗。

 

小女孩紧皱着眉眼,看来还有点意识,能说话,身上大小的淤伤,还有多根肋骨骨折移位的情况,伤口也都需要缝针。

 

其中一位警察过来的时候多少描述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小女孩在街边被两个男人拿着铁管暴打,打了有快一个小时,因为大晚上的没多少人,路人报警的时候,人早就跑了。

 

纵然没心没肺的雷狮看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被打,也觉得不太舒服,随行的是两个年轻的辅警,他们把小女孩送过来以后还自发的帮忙垫交了不少费用,雷狮转而问道:

 

“家长没有来吗。”

 

“只知道叫鲁小芬,那小姑娘死活不说家里人的电话号码,我们问了一路了,实在没办法先送医院里去。”

 

雷狮轻叹口气,走到小女孩面前,环视了一圈周围的注意力都不在她这里,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问道:“为什么不打电话。”

 

小女孩肯定还是听得到雷狮说话,她疼得都晕不过去,听到雷狮的声音自然也不会开口。

 

雷狮看小女孩禁闭双眼不吭声,她疼得直呜咽,就是不说话,不喊不闹,全身也不敢乱动,不知道碰哪儿了会疼。

 

“你现在不告诉我监护人的电话,到时候没人给你签字就真没法给你手术了,你可能就死在这里了。”

 

小女孩吓得一抖,但一下全身传递而来的疼痛让她哭出了声,还在商量着怎么处理的警察一听到女孩这里有动静马上就赶了过来。

 

雷狮起身看着她,小女孩睁开眼,泪眼朦胧的什么都看不见,疼得咬住的嘴唇都渗出血。

 

“你想不想做手术,要怕疼,等下叔叔给你打麻醉就不疼了。”

 

警察听到雷狮在劝,小女孩也睁眼了,连忙赶过来说:“你报个号码就行了,家长知道这个事就好,警察叔叔在这你怕什么呢。”

 

雷狮看着小女孩表情开始松动,继续补充道,“你现在是不是感觉呼吸不畅,因为你这里断了很多根肋骨,再不快点处理,后续治疗就更不好受了,而且手术不会是什么大手术,如果警察他们抓到人就会赔偿。”

 

小女孩看着雷狮有一会儿,终于点点头。

 

她怯生生地报了号码,看着是疼得厉害了,声音都有些哆嗦。

 

警察在一旁马上掏出手机拨打了号码,小女孩脸色没有缓和,雷狮以为她是痛的,一边安慰着:“我刚刚是诓你的,做完手术要不了几个星期就能好。”

 

“不,不。”小女孩挤了挤眼睛,手脚都不禁开始哆嗦,雷狮皱眉,回头看远处正打电话的警察,他的表情开始变得难看起来。

 

雷狮慢慢走过去,警察电话那头的声音听着很吵,有一名中年男性在那边大声嚷嚷。

 

“不做手术?这怎么可能呢,你女儿现在就躺在担架上,要是耽误到了怎么办。”

 

“我是警察,要不然我和你视频看看警号,我的意思是你最好能过来一趟,毕竟小姑娘挺难受的。”

 

“什么叫我又不是医生,我是警察还骗你干什么,你是她的监护人就要尽好一个监护人的义务!”

 

雷狮已经站了过去,警察看起来很着急,他撇头看到了雷狮,雷狮示意他把手机给自己,警察看着实在没辙了,他往常也没碰上这种情况,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雷狮接过警察的手机,那边正粗着嗓子暗骂几句,还有零碎的声音叮当作响,很吵。

 

“喂,请问是鲁小芬的监护人吗。”雷狮直接开口打断了那边一串的暗骂。

 

“你又他妈的是谁。”

 

雷狮的眉头轻跳一下,还是咬着牙稳了稳气息,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是X市医院的医生,雷狮,现在你的女儿已经被送过来了,再不做手术要是压到气胸了很有可能呼吸不畅你知道吗,我就是医生,你女儿被人打得多段肋骨骨折,你要是个当爹的会心疼,就过来看看。”

 

那边一下子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儿,恶狠狠地说:“我不想在市医院里做手术,我自己女儿我自己知道。”

 

“现在大晚上的还要把她转移到哪儿,你女儿的挂号费还是人家警察帮你垫的钱。”雷狮被这无理取闹的话给点起来了燥意,心里难免不快。

 

“我们不会多你的钱,该怎样是怎样,你女儿都被打了你还不着急,现在在这里讨价还价你能怎么着疼你女儿,就一句话,做不做手术。”

 

雷狮脾气也是大了起来,虽然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正好隔着个手机,他还是气血上头说了些不该说的,多管闲事的话。

 

那年轻的小警察看雷狮有这样的魄力都在一边站着不敢吱声了,雷狮听到那头最终的答复以后,终于叹了口气,把手机还给了警察。

 

“他同意了,等会儿就过来,我现在就准备手术。”雷狮风风火火地走了,那警察也忙跟上,还是决定留在这多照看照看。

 

得亏是年轻警察,心肠热着,做什么事都要尽心尽力为好,雷狮都不禁感叹年轻人真有精力。

 

哪怕自己刚刚其实也一下上了头,要是那边的人不高兴了告到部门投诉,自己又得被扣工资奖金。

 

不过最后应的其实不是小女孩的爹,听那声,应该是她妈妈。

 

着急了,夺了手机就喊着雷狮尽快手术。

 

雷狮抖抖脑袋深吐口气,不再乱想了,现在他就只需要做好自己份内该做的工作,又不是每个躺在病床上的人,都得和自己有点关系。

 

看着小女孩沉沉闭上眼,紧锁的眉头才慢慢舒展开,雷狮也如此想着。

 

 

 

 

 

 

 

手术是个小手术,进行得自然很顺利,算不了什么,小女孩做了全麻,还没醒过来。

 

雷狮收拾好衣服出来的时候看到手术室外站了三四个人,其中一个领头的看雷狮出来了马上就上前去。

 

那人来势汹汹的冲到安迷修面前来,旁边的两个警察是注意到了,还没开始喊就被围着的那群人嚷嚷着控制住。

 

“我女儿呢。”

 

雷狮一下就听出来这个人的声音就是那女孩的爸爸,自己刚刚在电话里呛的人。

 

“手术进行的很成功,你的女儿还没醒过来,但是…”

 

那男人一拳头朝雷狮横了过去,雷狮刚做完手术有点疲累,精神还恍惚着,躲闪不及,颧骨被猛砸了一拳。

 

雷狮摇晃着后退两步,抬起头看着那个男人,凶恶黝黑的脸上拉下一张狰狞的面孔,怒视着雷狮,低压压的脸色上,青筋一跳一跳的。

 

“我他妈有说过要把我女儿带走,你们医院就让一个连毛都没长齐的来给我女儿做手术!?”

 

雷狮冷冷看地着他,用手背擦了一把淤伤。

 

周围的人看到雷狮被挨的一下反而爆发出起哄帮腔的嘘声和吵闹,警察喊了一句别乱来,但还没冲上去就被其中两个男人一下看准摁住了,他们还是太年轻没法能及时挣脱开,被控制住了。

 

雷狮和其他几个医生被堵在手术室门前,他们不敢轻举乱动,雷狮站在门前没再挪开一步。

 

“哎哟鲁老汉,打他就完事了,没看到他不服吗!”看雷狮脸上没有露怯,这帮人就开始愤愤不平了,鲁老汉自然不能让这些人看扁,一下就抓起了雷狮的衣领。

 

雷狮不还手,被提了上去,眉头抵住双眼,沉默地看着他。

 

“你的女儿做完手术正在休息,手术很成功,一个月就能痊愈,她只是累了。”

 

“你说累了就他妈逼累了?老子到现在都没看我女儿!”鲁老汉冲着雷狮的脸直嚷,唾沫星子都喷薄在雷狮的脸上,嗓门大得终于吸引了护士的注意,雷狮眼睛瞟到鲁老汉的身后,轻吐了口气。

 

“过不了多长时间你女儿就会醒,你也不要着急,你再多等一会儿,我保证你女儿好好的。”

 

“保证。”鲁老汉撇过脸嗤笑一声,扭头提起雷狮又想再扇一巴掌,雷狮抓住了他的手腕,滞停在了半空。

 

鲁老汉一看自己的手被控制住了,不可置信地瞪着雷狮,雷狮胸口起伏开始变大,稳定住情绪,尽可能平和地说道:“她现在很好,只是一个小手术,我知道你是担心,冷静一下,警察同志都在这里,不要冲动。”

 

“我冲动,你告诉我这手术费要多少钱!”鲁老汉一下挣脱不开,只能保持这样的动作作罢。

 

雷狮眼珠开始游离,现在晚上人不多,保安可能还要过一会儿才能过来,他只得说道,“警察还在查是谁动的手,到时候他们自然会赔偿的。”

 

鲁老汉听到警察二字后像是被什么给点炸了,一把松开雷狮推过去,雷狮刚收过手,鲁老汉一拳头又过来了。

 

雷狮反应还算快,侧身一步躲开,但是鲁老汉接下来就给了一脚。

 

一脚踢到了雷狮的膝盖上。

 

雷狮眼睛瞪开,吃痛地怒吼了一声,膝盖炸开的痛苦,像千百根针直扎进骨头里,肉上还在搅,泛寒气的疼痛被烧得火辣,雷狮佝偻着背慢慢倒在地上久久回不过神。

 

膝盖骨里的疼痛牵动着自己的神经,雷狮咬着牙不断抽吸着,生理泪水都从眼缝里钻出,根本睁不开眼,连呼吸间隔里都是钻心的疼,像是被人一拳头捏得粉碎,骨头渣子都插进血肉里。

 

但鲁老汉根本不消气,一脚跟着又一脚落在雷狮身上,雷狮躲闪不及,动都不能不动。

 

身上雨点似的脚踢还有膝盖上不断泛上神经的疼痛,雷狮只能捂着膝盖,脑子里一片空白,没办法再思考。

 

“干什么呢!给我住手!”一声怒喝和冲过来的疾跑声喊停了雷狮遭的这些拳打脚踢。

 

闷闷到肉的声音携着一声破风,鲁老汉痛恶喊破了嗓子,一下倒倒地上。

 

雷狮睁开眼看到安迷修已经骑到鲁老汉背后,反手控制住他的双手,将鲁老汉紧紧压到地上无法动弹,安迷修的手臂青筋炸了起来,绷得紧紧的,他惶恐地看着躺在地上的雷狮,看到他捂着膝盖的还没法出声,嘴唇都开始颤抖。

 

鲁老汉带来的那帮人不干了,那两位小警察见他们有松动马上就挣脱开来,一下就将他们抱紧控制住,跟上来的保安们也拦住了零散想要动手的人。

 

“别乱动!我是警察,你们涉嫌聚众斗殴闹事,袭警,依法我有义务将你逮捕!别乱动!”安迷修中气十足地吼出声,脸涨得通红烧到了耳尖,震得医院都撞出几声回响,可雷狮还是听得出来他声音也在发着抖。

 

鲁老汉动弹不得,怯于安迷修的威压不敢作声,终于老实了下来,开始害怕,不安,刚刚喷火的双眼终于透过了哆嗦担忧的眼色。

 

安迷修胸口里那股热气爆开,指尖却发凉,冻上了自己的脑子,心脏猛烈跳动,要从喉咙间里呕了出去。

 

保安没闲着,已经打电话报了警,直到警察们都赶过来了,安迷修才被同事们从鲁老汉身上拉下去。

 

安迷修被拉下去的时候全身还僵硬着,一直都没有回过神来。

 

雷狮当即被其他医生护士扶到就近的椅子上坐着,他一边招呼着他们不用管自己,简单处理一下膝盖上的伤口就够了,但是一边他脸上的五官就一直没有放松下来,雷狮其实不想让安迷修担心,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现在膝盖还疼得厉害。

 

安迷修努力保持理智地拨打电话和派出所那边联系,势必咬死鲁老汉,要清楚他的前因后果。

 

而且他不敢回头看雷狮,他没见过雷狮能疼得流出干泪,连话都说不出来,当时安迷修听到楼下有动静,心里莫名的担忧出门看看,偶遇了护士才知道雷狮被堵了,匆忙往雷狮那儿赶。

 

他自然没错过雷狮被踢到膝盖以后的那一声怒吼,还要他被踢中后直接瘫倒在地上,骇白的脸。

 

从小到大,雷狮打架没输过,被他爹一顿抽他也从来不会支不起脚倒地。

 

这是第一次,安迷修见到雷狮倒下。

 

 

雷狮调整着呼吸,慢慢揉着膝盖,帮他跑腿的小医生给她新的止痛贴,雷狮龇牙咧嘴挨了喷剂,贴好了止痛贴,缓了有一会儿才好受一点。

 

本来下雨天就隐隐有些疼,刚刚鲁老汉那一脚简直是要把他的膝盖给踢废,他差点就给痛背过去了。

 

雷狮想到这不禁松口气,好在安迷修来得及时,要是另边儿膝盖再挨一下,他今天就甭想在地上挪开一步。

 

不过说起安迷修,警察们把鲁老汉带走以后他就一直在远处打电话,脸色越来越难看,聊了很长时间不见挂。

 

雷狮现在起不来,更不想麻烦同事他们照顾自己,老早就遣散走了,也不知道躺在病床上,鲁老汉他女儿该怎么办,还是让他们去后续治疗安抚去了。

 

雷狮只能看着远处的安迷修,手里抓着手机,在原地不停地打着转踱步,连声都不能喊。

 

等了有一会儿,安迷修挂下电话,雷狮看得到他的凝重阴沉的表情,看来没什么好消息能让安迷修开心点。

 

雷狮叹了口气,自己两边膝盖都贴好的药膏,他将卷上来的裤腿给放了下去。

 

安迷修收拾好情绪,马上扭头朝雷狮快步小跑过来,雷狮咂嘴,等安迷修跑过来的时候呵斥道:“真是疯了,你的腿没好完全,这一晚上你乱跑什么。”

 

安迷修站在雷狮面前抓紧两边裤子上的衣料,抿紧嘴唇,眼睛瞪着雷狮瞪了一圈的红,他抹了一把鼻下,也不回答雷狮这起了脾气的问题,只是一屁股坐在了雷狮的旁边,鼻腔里粗喘得厉害硬是不吭声。

 

雷狮心里也窝火呢,看到安迷修跑下来的时候他就怄得不行,他那腿倒是运用得挺自如,要是一不小心恶化再出了事该怎么办。

 

雷狮干脆扭过脸,要不是没法挪位,他都不想听安迷修在那像发电机似的动静。

 

“那让我白看你被人踢残?”安迷修终于出了声,雷狮听到这话就想翻白眼。

 

“这算得了什么,就这几脚连肉都疼不到多少,那老货还能有什么劲儿。”

 

“你就吹吧。”安迷修轻轻嗓子,雷狮听他发哑的声音,眼神一撇,正见他嘴角抽抽,也就没敢回嘴。

 

“你膝盖,怎么回事,告诉我。”安迷修深吐口气将颤抖的声音抚平,雷狮反而心情跟着沉重起来。

 

“就,就老毛病了呗,我自己都是个医生,治得差不多了。”

 

“我没见过你被人踢得能瘫地上去。”安迷修现在心里有些后怕,雷狮从安迷修坐下来开始就没动过他的脚,服帖坐在椅子上的样子,看着还正痛。

 

这不是区区一脚能有的力气。

 

而且从雷狮的衣料痕迹看,他的两个膝盖都贴上了膏药,主要原因可不是些皮肉伤。

 

“下雨天正好碰上了。”

 

“怎么弄的,你小时候膝盖可不这样,你小时候身体很好的。”听了雷狮太多避重就轻,安迷修着急了,抓过雷狮的肩膀,对上雷狮的脸,雷狮脸上闪过一丝窘迫,安迷修马上就捕捉到了他神色之间的复杂,“绝对不是你因为工作以后得的对不对。”

 

不然根本没必要避而不谈。

 

“是不是,因为,我。”安迷修低哑下来的声音轻声问道。

 

雷狮打个哈哈想糊弄过去,撇过脸自然地说着:“说什么呢,你都走了多少年了,这锅还能给你背?”

 

“雷狮,我现在真的想知道你以前的事,我不在的这些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安迷修一个字一个字慢慢的说着,明明把每个音节都咬得那么有力,那么沉稳,为什么搁在一边的手还在微微颤抖呢。

 

雷狮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脏沉闷地堵在了胸口,然后炸开了一声响,发颤。

 

“那你呢。”雷狮低声说,看到安迷修的双眼闪烁,里头倒映着自己的身影,他远没有安迷修心中那样,意气风发,充满少年气的嚣张,年轻的自己赤诚了。

 

“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些年好久不见,你又怎么样。”

 

 

 

 

 

 

 

 

 

雷狮发现自己得了风湿在高三寒假。

 

不过还是在更早的那一天,他和安迷修抓着手,在那一天的夜里逃跑的那一天,也是安迷修彻底离开自己的那一天。

 

安迷修被安先生知道了自己喜欢上了雷狮,被罚在家里关了禁闭,雷狮偷偷爬进了他家的院子,那个晚上,他的双眼在月色里的保证,雷狮决定带他离开。

 

安迷修决定相信他。

 

他们本来是准备商量着回学校,但没成想意外来的比计划更快,一个喝醉酒的司机直直冲上了人行道,安迷修推开了雷狮,被撞倒在地上。

 

雷狮看着安迷修出了车祸,在路边昏厥不醒,直到被送上担架,雷先生和安先生一起过来的时候。

 

安先生都没有顾及到旁边的雷狮和雷先生,他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什么事情都没法思考,看着自己的儿子倒在血泊之中的时候,他头一次没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嚎啕大哭。

 

雷先生无颜面对安先生,安先生当时没心情,也不想接受雷先生任何的道歉和赔偿,雷先生只得先把雷狮抓着拖着给带回去。

 

那一天雨夜,雷狮跪了一晚上,雷先生就把他抽了一晚上。

 

雷狮只希望能再去看安迷修一眼,他就是咬死了不道歉,从小到大,雷狮没在他父亲面前跪过,那一次他只求去看看安迷修。

 

他不想逃,他不能在那个时候,没有陪在安迷修身边。

 

那几天的雨,都非常大。

 

雷妈妈心疼了,拦住了雷先生,让雷狮去找,雷狮先去找了市医院,路上受了风寒,还因为雷先生好一顿猛抽,身体支撑不住倒在了医院里。

 

雷狮被送去输液休息,就休息了一晚,趁雷先生和雷太太没注意,雷狮醒了以后就抽了吊针,一声不吭地又跑了。

 

雷狮怕自己见不到安迷修,就一家医院一家医院地找,一家一家地问,医院找不到就找医务室卫生所,本市的找不到就去邻市找。

 

那几天,雨怎么就一直都不停,雷狮跑烂了脚,饿废了身体,却都快忘了当初去了哪儿,怎么生活的,哪里有的力气在这个城市里失魂落魄地找一个人的身影。

 

雷先生刀子嘴豆腐心,心里也着急,怕他做什么傻事到处去找雷狮,连寻人启事都拜托发布出去了。

 

直到过了两天,他们在火车站里找到了雷狮,雷狮被找到以后,也不多挣扎,终于被带回了家。

 

他那时候差不多也放弃了,如果安先生和雷先生都不想让自己见到安迷修,那雷狮再怎样努力也没有结果。

 

雷狮在这之后大病一场,每天在家躺着,不说话,不吃饭也不喝水,雷先生找医生给他挂了营养针。

 

雷狮浑噩了一段时间,那几天他不想见阳光,让他们把窗户关紧,窗帘都拉得死死的。

 

睁眼闭眼都是一片脏兮兮的灰。

 

每天除了睡,就是躺在床上发呆,他什么都不乐意想,睡着了就做一晚上的梦,醒了以后都忘了。

 

雷先生雷太太,骂过,求过,什么方法都试过了,雷狮在房里呆了一个星期,一句话都不肯说。

 

来给他打营养针的医生看到了雷狮魂不守舍的样子,虽然不知道雷狮到底发生了什么,但觉着一个年轻小孩总不该这样。

 

这一天医生给雷狮打完营养针也没准备先走,而是坐下来,和雷狮聊会儿天。

 

“你就准备这么呆一辈子啊。”医生这一天收拾着药箱,一边自然地说着,雷狮坐在床上,靠着床板,听到医生的话后眼睛稍微睁了睁。

 

“我也不知道你怎么着了,但你爸妈看着真挺担心你的,听说你爸请了一个月的假,每天都在客厅那儿坐着,你妈也总窝在厨房里老哭,你不吃饭他们也不好好吃饭,他们那么大年纪了不像你年轻人,出什么事落了病根可不好。”

 

雷狮慢慢扭过头,医生见他没听进去的意思,还一副没有精神的样子,不禁有些感叹,叹口气坐在雷狮床边。

 

“我听你爸妈说,你也得有个十七岁了,过不了几年就要自己闯社会了,这还没开始呢就这么颓废了,年轻人就要年轻人的朝气,年纪轻轻的有什么过不去的呢。”

 

医生循循善诱,雷狮就这么僵着,一声不吭。

 

看雷狮没有反应,医生觉得是劝不动了,准备走的时候,雷狮终于开了口。

 

他太久没有说话,嗓子发哑干涩,一句话拼凑出来的都是歪歪扭扭,扯错调的声音。

 

“他差点就死了。”

 

医生听到这句话愣了一下,慢慢又坐了回去,雷狮没说是谁,医生也不知道该怎么说,雷狮就接着说:

 

“我不知道,但一天天总是在过,之后要怎么办,我没有头绪。”

 

“听你的意思,他现在肯定是好好的吧。”

 

“我以后应该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但…”医生沉吟了片刻,雷狮的眼神和表情还是淡淡的,垮在脸上,只剩下无感。

 

“就因为一个人闹成这样,不至于吧,你不还有以后的生活要过呢。”

 

医生后面说了什么话,雷狮其实没有听进去,也有可能都忘了,可能现在回忆起来就觉得没那个必要,那时候年纪还太小,没经历过太大的事情,但确实安迷修不一定会是自己生活的全部。

 

在思绪一片空白,逃避自我的一段时间里,他要接受从小到大都在一起的人,离开自己的世界,生活这样的现状。

 

雷狮只是突然问医生,做这份工作是为什么。

 

“挣得多,当初学的就是这个,而且要是家里人生病了,我心里也有个谱。”

 

雷狮双手交握搁在肚子上,他嘴里不断嘟囔着有个谱有个谱。

 

和医生聊了那么两句之后,雷狮愿意下来吃饭,并且告诉雷先生,他准备休学,在家备考准备报考医学院。

 

也是在那年的冬天,雷狮发现自己得了风湿,膝盖那块地方一下雨就很疼,不知道是因为在卧室里学习的时候没注意休息,保暖,或许是去找安迷修之前淋的雨,还有被雷先生罚跪在地上的缘故。

 

雷先生还是觉得是他的错,心里有愧,他没有阻止雷狮报考离家非常远的医科大学,也没有阻止雷狮高考以后还妄图去找有关安迷修的消息。

 

直到开学了,雷狮还是彻底放弃,那段时间过得苦,他一方面在外省,周围连个认识的人都没能照顾,一方面要保证自己的学习的同时,腿上的风湿也很折磨人。

 

不过雷狮觉得无所谓,只要让自己的生活没有闲暇和空白,哪怕是更多糟心忙碌的日子,他都能照样的过。

 

哪怕十几年。

 

 

 

“现在我的膝盖好的差不多了,就是下雨天有点习惯性的疼而已,不然我怎么还能值班呢。”雷狮轻松说着,安迷修手上慢慢揉捏着他的膝盖,心里头的苦涩,揪着难受。

 

雷狮把这一切都说得简单省略,只说自己什么都忘了,什么都不记得了,但就是明明白白的忘不掉,安迷修出了车祸,真的离开自己的那一夜。

 

他总是不经意的提起,提一次,眉头就往里深皱一次。

 

“我当时还以为你去当兵,到处问部队里的熟的人,问你被分到哪儿去了。”雷狮轻笑一声,“没想到你去做了警察,我以为是你爸故意不让你见我。”

 

安迷修摩挲着雷狮的膝盖,频率开始变缓。

 

“想做警察是因为,多少成为一个有用的人,如果我更强大一点,就可以保护更多的人。”安迷修看向雷狮的目光,他一直都在担忧,安迷修身上落下的伤疤雷狮都看在眼里。

 

“这是我从小的梦想。”

 

当时安迷修车祸手术做完醒了以后,应该是做完手术脱离生命危险的时候被转移了别市的医院,大概就正是趁着雷狮受了风寒晕倒的中间。

 

闭上眼时的铁腥味,睁眼后的消毒水味,这样在医院里生躺了三个月。

 

那段时间的夜晚都是在不间断的噩梦里度过,被车撞了以后扎骨的疼痛,从梦里一直延续到吓得一声冷汗惊醒,疼痛却不会消失。

 

这么多个日夜,连雷狮最后一眼的背影,安迷修从来没有梦到。

 

算不上美好。

 

自此安迷修就搬到了那个市区,和自己住了十年的老地方彻彻底底断了联系,他没有勇气,也无法面对自己的父亲,没有疑问,没有抱怨,没有解释,也没有任何的哭泣和乞求。

 

“我们全家搬走以后,爷爷洗澡的时候摔了一跤,过不了多久就离世了。”安迷修的眼神暗下去,他当时还在警校里读书,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心里头空落落的,忽然觉得自己就不需要牵挂。

 

每次安迷修出任务都往刀尖上走,每一次都和不要命似的只为让那些社会毒瘤绳之以法。

 

安迷修大小参与过很多次围剿和抓捕毒贩,他自然再清楚不过毒贩令人发指的恶劣行径,他参与过四次同事的葬礼,有些同志甚至连尸体都捞不回来,更知道有些刚诞下的小孩就因为父母辈造的孽而吃一辈子的苦,安迷修只会让自己下次出任务的时候更加拼命。

 

他走得这条路有同志们的血,也看得到身边的普通老百姓因为那些毒药上了瘾,周遭生活彻底破碎崩溃,安迷修比谁都渴望有一个幸福温暖的家庭。

 

在安迷修决定这条路上,他骄傲,也不曾后悔,他痛恨,所以绝不给自己留后路。

 

“我被调派到这里是因为这个城市周边的村落,整个村都有可能在制造那些东西,但没有实际的证据,抓也只能抓零散,整个村的逮不了,他们消息灵通,串通一气,我们也没有理由可以全村搜查,不一口气全部根除就还有为非作歹的机会。”

 

安迷修慢慢给雷狮解释。

 

雷狮想问的问题很多,但却不愿意听到安迷修的回答。

 

安迷修看得到雷狮愈发阴沉的脸,和选择沉默的安静,钻入雷狮的怀里,汲取着雷狮拥抱自己的热气。

 

很安心,很踏实。

 

雷狮一下一下地揉着安迷修的脑袋,轻吻他的头发,搂也不敢搂紧,却不肯再放开。

 

“我很想你,很想再看到你,就算以后我也很想那再看你。”安迷修闷闷地说着。

 

“所以我会努力,每一次,我都会找机会去见你,你就不要那么的担心。”安迷修磕磕巴巴地说着,像是找不着词一样,一段说着一段。

 

“我会的。”雷狮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像雷狮的双臂,紧紧拥抱着他的心脏。

 

“我会的。”

 

 

 

 

 

 

 

 

 

 

 

 

 

 

 

隔天,那个小女孩,也就是鲁小芬的妈妈给她交了住院费,听她的意思是配合医生入院治疗,至于鲁老汉,认错态度良好,关个几天就行了。

 

鲁老汉虽然很恶劣,但他老婆看着是个可怜人,来一次就给雷狮道歉一次,雷狮都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安迷修让雷狮离他们远点,免得鲁老汉回来报复,虽然用不着安迷修提醒,主任得知昨晚上雷狮被打就一早把他调开了,鲁小芬不归自己管。

 

但看到鲁小芬和她妈妈的样子,雷狮心里多少膈应着了,一个疙瘩起在心里。

 

她说他们家很乱,怕鲁小芬回家不能被好好照顾,所以还是申请住院,多少钱也乐意交。

 

那女人一身素朴,身形消瘦,脸色不好,和她女儿一样,骇白的脸,骨头都要耸出来,拉下的厚重眼袋包围着一双麻木,浑浊的眼睛。

 

已经两个星期了,雷狮偶尔才能看见那个女人,人群之中她的背影很寻常,但平庸的突兀,显得可悲,每一次,雷狮都能一眼锁定她的背影。

 

雷狮心里揣着这件事,临下班的时候他还揣着一罐旺仔牛奶。

 

“不能再和她们接触了!”安迷修听了雷狮无意间的提起鲁小芬他妈妈的事,抓着牛奶猛地暴起,泼了一床单。

 

旺仔牛奶的味道一次窜了一整个房间,雷狮心里还有些不爽了,觉得安迷修膈应鲁老汉还能再给自己撂地上去,何况雷狮从来就不需要安迷修现在的过度保护。

 

搞得自己多弱不禁风一样。

 

要不是怕被扣钱,雷狮恶狠狠地想,一边帮安迷修擦床单上的牛奶,一边心里暗暗不平。

 

“她爹又没来,再说了一个女人能怎样。”

 

“我不想你和他们一家再有接触了。”安迷修神色凝重,声音就差吼出来了,雷狮被安迷修这样的架势惊得一愣。

 

突然有些不明所以。

 

一个病人,更何况现在已经不是自己的病人,雷狮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但是看到小女孩的妈妈只单一个人忙进忙出,每天都要找医生问她女儿的身体现在怎么样了,到处打点关系,帮擦她老公的屁股,一边看样子是还在打工补贴家用,却永远准时准点的给女儿带餐食,入院第一天给她收拾东西就收拾了一下午。

 

然后晚上自己躲在长椅角落里哭,却不愿意自己女儿受一点委屈。

 

那晚抢过电话让雷狮赶紧做手术的应该也是她。

 

雷狮总是不经意想起安迷修口中,他去世多年,拉扯他到七岁,最终积劳成疾离开的母亲,安迷修提她很少,但是雷狮却记忆无比深刻。

 

所以看到鲁小芬的妈妈,雷狮心里总会放柔软一些。

 

可是安迷修,却意外的态度如此强硬地阻止雷狮接触她们,就算是担心鲁老汉又做什么,雷狮也觉得过头了,有些奇怪。

 

雷狮盯着安迷修不安惊慌的双眼,安迷修接着移开的眼神让雷狮更加怀疑。

 

“安迷修,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雷狮严肃地说道,安迷修支着的胳膊轻微撇动了一下。

 

“没有,我怕到时候那人又借题发挥,你又会惹上麻烦。”

 

雷狮怀疑地看着安迷修埋得更低的头,最后作罢,拍拍衣摆,站了起来。

 

“我知道了,你先好好休息,我还要换班。”

 

安迷修还是不太会撒谎。

 

雷狮轻带上门,安迷修担忧的眼神还在往外探,雷狮的眉头就更往里紧皱了几分。

 

 

 

 

 

 

雷狮下楼的时候扫了一圈一楼大厅,一下子就看到了大门侧边熟悉的两人。

 

鲁老汉和他的女儿。

 

他们还在门边推拉,这才过了两个星期,鲁小芬的伤根本就没好,她不安抵触地扒着门,看来并不想和鲁老汉走,但鲁老汉手脚没有轻重,鲁小芬被拽得厉害,疼得蹲到地上去。

 

雷狮想到安迷修奇怪的提醒,便走了过去。

 

路过的人觉得是父女之间闹矛盾,都只是看看,雷狮心里知道根本不是这一回事,就快步走上前去拉住了鲁老汉。

 

“鲁先生,你女儿身体还没好,你不能这么动她。”雷狮抓住鲁老汉的手,他心里有数,自己走过去以后护士们就注意到他了。

 

“关你屁事啊,怎么他妈又是你。”鲁老汉没好气地推开雷狮的手,但他这次吃了教训,没有对雷狮动手,“我女儿我不清楚吗,我现在要让她回家!”

 

雷狮看到蹲到地上的鲁小芬脸色煞白,看来是刚刚的动作还是多少伤到了她的身体,这会儿根本起不来。

 

但鲁老汉还要硬把她拽起来,再这样下去容易二次受伤,雷狮看不下去,坚持拦住鲁老汉的手严肃地说道:“你这样下去,你的女儿又要受伤,你先别动她,让她坐一会儿也好啊。”

 

雷狮提高了音量,让周围的人都注意到他们,一旁的保安已经意图要靠过来了,鲁老汉慌张的环顾四周,又看到雷狮锐利的双眼,直直锁定鲁老汉接下来的动作,鲁老汉咬着牙狠砸一声。

 

接下来,一支枪抵住了雷狮的小腹。

 

“我本来他妈不想闹得太厉害的,雷狮,你得和我走一趟了。”

 

雷狮一下瞪大了双眼,低头看见黑色的,发着亮的枪头,紧紧对着雷狮的身体。

 

“你猜它是不是真的,要不要我现场开一枪给你听个响。”

 

雷狮低头看一眼鲁小芬,她还没注意到,周围的人见动静没那么大了,也没注意到鲁老汉衣摆下的枪。

 

“你现在手背到后面去,自然点,跟老子进车,如果乱来,我要是枪子无眼,指不定给谁身上来几个洞。”鲁老汉咧开嘴,咧咧笑着,他狠给了鲁小芬一脚,吼出声说:“还不快去车上!给雷医生带路!”

 

鲁小芬吓着了,捂着身体爬起来,雷狮跟着她离开的方向果然发现了一辆面包车停在了医院门口,而且看情况同伙可不止这一辆车。

 

“走吧,雷狮。”鲁老汉阴恻恻地说道,抓紧雷狮的肩膀,笼在他身上的衣摆里,那把枪紧贴着辗转一拳,落在了雷狮的背后。

 

雷狮深吐口气,眼神往周围乱撇,现在是医院高峰期,人流量多,一下子他们就被人群吞没,没办法被保安,护士注意到这有哪儿不对劲,为了安抚鲁老汉那把枪,雷狮只能跟着他走了。

 

雷狮不能出声,乱说话,保安看雷狮没其他反应就没多想,其他人觉得是有些奇怪,但雷狮是“自愿”上车的,谁都没想到,鲁老汉能有一把枪。

 

雷狮被这么押上了车。

 

 

 

 

 

 

 

 

鲁老汉他们一村都是制毒贩毒的,人群基数大,村落也偏,就算上他们村上逮,他们也可以舞弊着把警察给糊弄过去,硬盘下来,还指不定谁压得过谁。

 

就像鲁老汉,他手里可就有一把枪。

 

鲁老汉的闺女才十二三岁,年纪小,警察很少能怀疑到她头上来,所以那一天鲁老汉赶她闺女去街头做生意,但哪成想,鲁老汉想黑吃黑,被拿货的人看出来了,把他闺女给狠揍了一顿。

 

鲁老汉心里怕警察捉人捉到鲁老汉头上来,所以怎么着都不能让他闺女在市医院里呆。

 

结果没想到雷狮是个硬茬儿,也让他娘们给听到了鲁小芬住院了,鲁老汉没法,只能去市医院把人给带出来,就怕警察怀疑。

 

最后人没带走,自己还进去了。

 

安迷修一眼就看得出来鲁老汉这一帮人一定有吸毒史,让李局留个心眼。

 

李局在查身份证的时候,发现他们住址就是他们准备端的那个村,但是这个时候抓住鲁老汉这批人顶多落一个刑拘,他们要是消息传得快,就没法抓住他们制毒、及时端了他们一伙人。

 

所以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李局决定放了鲁老汉,找准机会一网打尽。

 

结果他们想得没错,鲁老汉一出来就准备带他女儿走。

 

他女儿跑了很多单子,留在这里,还有个警察盯着,时间越长,他们处境越危险。

 

但是实在没想到,中间还有个变数,就是雷狮。

 

 

 

安迷修接了李局的电话,说鲁老汉出来了准备去接他女儿,带了一批人,可能商量着要跑路,他们准备围堵,如果安迷修能在医院盯梢,最好也帮帮忙。

 

安迷修应了,但心里却坠着,总觉得有些不安。

 

安迷修已经穿好了制服,等会儿要能当场逮住鲁老汉最好,就等李局的消息了,可他心里不踏实,提前下了楼去问前台护士雷狮在哪儿。

 

护士打了雷狮办公室的电话却没人应。

 

安迷修一下就慌了,让护士长马上查监控,结果他看到雷狮在门口被鲁老汉带走了。

 

他们换了车,李局跟落了目标,安迷修全身一震,感觉身体被什么给狠压住了,心里蔓延过的凉直直冻上了指尖。

 

安迷修打了李局的电话,直冲出医院去。

 

 

 

 

 

 

雷狮在车上被绑得严实,鲁小芬满眼的歉意,担忧地看着沉默的雷狮,但鲁老汉就坐在雷狮的旁边,那把枪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

 

“没想到你还挺冷静。”鲁老汉嘲讽地冷笑一声,雷狮暼了鲁老汉一眼,现在可没什么医患关系了,他不客气地咧嘴说道:

 

“又不是我犯法,我有什么可怕的。”

 

鲁老汉听到了雷狮的挑衅马上就上了火,“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一枪把你崩了!”

 

雷狮看了一眼窗外的马路,还有三两车辆疾驰而过,不紧不慢地说着:“你要是现在把我崩了,你就逃不了。”

 

“你他妈就一点都不怕?”

 

“逃也逃不了,有什么可怕的。”雷狮嘴上洒脱着,背在后面的双手正贴着座椅剐蹭开那个系紧的皮带结。

 

“呵,等到时候老子在路边崩了你,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在雷狮这里讨不到什么好,鲁老汉只得忿忿作罢。

 

雷狮见鲁老汉没再盯着自己了,眼色一沉,绑架他们没做过,还很陌生,周围没什么能绑雷狮的,只抽了跟皮带把雷狮的手给绑了起来。

 

雷狮在身后慢慢扭着手腕,掌心已经开始冒了汗。

 

突然一个急刹,鲁老汉暗咒一声,还没等他抬头看是怎么一回事,就听到街道鸣枪,在他们前边的车因为距离拉得远,已经被围住了。

 

几枪响过,雷狮听到喇叭里的怒吼声响彻在这条街上,撞进了车玻璃之后一阵一阵回荡:

 

“里边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把人质放了!给我老老实实地出来!”

 

雷狮抬起头,怔怔地望向窗外,这条街已经被警察给围了,人数很多密密麻麻,他扭头看,背后的安迷修举着喇叭,痛恶愤怒,嗓音被狠狠撕破,裸露出泣血的怒号,但他却恐惧到了极点,颤抖的手只得抓紧了那支喇叭,惶恐地不断地扫视着这几辆被截停的车,但雷狮就在车里那么注视着他,安迷修没办法看到。

 

鲁老汉一把抓过雷狮的头发,雷狮被勒得眼睛下翻,看到了鲁老汉冷笑着冲着自己的脸。

 

“你真牛逼啊,能有这么多人保你呢。”

 

“呵。”雷狮听得出鲁老汉声音的颤意,他冷眼看着鲁老汉的狂妄逐渐分崩离析,轻哼一声。

 

他怕了。

 

安迷修看到车上陆陆续续有人下来,其中还有人鸣枪警示,安迷修心里更一凉,握着的喇叭都快抓不住了,他们有枪。

 

雷先生即刻得到了雷狮的消息,所以这次不仅仅有缉毒警的在,还有被调派过来的武警部队,一定要保证雷狮的安全。

 

可是越这样,安迷修越不能放松,他怕人多,绑匪鱼死网破,那就更,更……

 

“你不要着急。”李局抓住安迷修颤抖的肩膀,他没见过安迷修这么害怕过,双眼里翻涌的绝望已经淹没了他的神智,他双眼闪烁,高速地在这几辆车里打转,雷狮却并没有完好无损的下来。

 

“但是,但是。”安迷修牙齿都要咬碎了,手里握着的喇叭,骨头也要捏碎了,他恨不得一枪把那些混账全都给崩了。

 

“安迷修!你冷静!不论那里面的人是谁,如果那群毒贩子情绪激动把人杀了你他妈救不回来!”李局掐住安迷修的手,把他扳到自己面前。

 

“做这行这么多年了你心里应该也清楚,现在发疯发火屁用都没有!”

 

安迷修被李局这一句话给生生骂愣在原地,他零碎的情绪根本支撑不起自己的身体,安迷修的眼圈泛红,眼泪接踵从眼眶滑落,生砸在手臂上都泛疼。

 

鲁老汉他们这里一共有三辆面包车,有些警察已经端着枪慢慢摸过去了,而里面的只要出来一个,不配合,一开枪就被击毙,声都没有。

 

鲁老汉看着前面两辆已经被警察给端了,还剩下的几个抓着防爆门,端着枪正靠近他们这辆车。

 

这事,鲁老汉看到了一旁的雷狮,直接抓着雷狮的头开了门,让雷狮先下车。

 

终于看到雷狮的安迷修恨不得马上冲上去,但看到顶着雷狮脑袋后的枪,安迷修紧抠着掌心肉的指甲沁出了血。

 

鲁老汉敏锐的发现只要雷狮一出来,往前走的警察便不敢轻举乱动,果不其然,他们主要的目的是解救雷狮,就算是刚刚一枪一个的狙击,也没了动作。

 

车门半敞着只探出来了雷狮和鲁老汉的全身,雷狮撇过头看见了安迷修,安迷修的双眼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看到他的一瞬间,他的眼泪决堤,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都他妈别动,不然我一枪崩了他!”鲁老汉大声喊着,周围的人都听得见,自然包括安迷修,雷狮低下眼睛,被鲁老汉压着后脖颈暂时不能乱动,鲁老汉在上头粗气直喘,握着他的手还在发抖。

 

“你先别动,我们不碰你,不要冲动。”来谈判的警官首先在更前边安抚着,鲁老汉从缝隙里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他还是在被一圈端了枪的警察包围着,只要鲁老汉一松动,他的脑袋绝对要开花,他心里有数,就算那谈判的警官说的天花乱坠,雷狮一跑,他就是一死。

 

“让他们后退!不然我崩了他!都他妈的后退!你也是!”

 

鲁老汉朝着周围大吼,安迷修这次坚持不住了,不顾李队的阻拦直冲进鲁老汉两米开外的位置,鲁老汉见安迷修冲了过来,马上把雷狮往里头拉,枪又对上雷狮的太阳穴。

 

“别他妈再过来了!滚!快滚!”

 

一瞬间呼吸都被停滞在半空,安迷修双手摊开 稳住情绪,冷静地说道:“我没有枪,没有警棍,我只是求你。”

 

安迷修双腿跪下,一字一句地说着:“我换他做人质,你放他走。”

 

雷狮看到安迷修直直跪在他们的面前,随着安迷修理智最后一点的决堤,安迷修的一切痛苦都溃不成军地往他心里倾泄,雷狮朝着鲁老汉失控吼道:“别听他瞎说!安迷修你他妈换什么,有你什么事给我他妈滚回去!”

 

鲁老汉一把提起雷狮的脖子,把他更往里扯了些,他绝对不会采取安迷修的建议,或者说是乞求,看到雷狮的惧意,心里却有了扭曲的快感。

 

“你当我他妈傻啊,你换他?你这么有种如果当场把自己给崩死,我就放了他。”鲁老汉恶劣地笑道,安迷修失神地抬眼去看鲁老汉,起身居然真的妄想去找一把枪,雷狮咬着牙怒喝道:

 

“别他妈的乱动,你要把自己崩了,安迷修你就是傻逼!”雷狮还想挣扎,没几下就又被鲁老汉扯了回去,鲁老汉的枪都快钻进雷狮的太阳穴了,雷狮才只得作罢。

 

随之,鲁老汉爆发了长串的大笑声,不知道是自暴自弃还是在最后的自鸣得意,他的声音回荡在没人敢说话乱动的街道里,刺耳至极。

 

雷狮斜眼看见鲁老汉车里还瑟瑟发抖地鲁小芬,他眼神左右回转一轮,将起伏的胸口稳定下去,他咧开嘴嘲笑道:“没种的是你吧,你口口声声说疼你的女儿,把她当作赚钱的工具,现在连她的命都保不住,为人父你还真是不够资格!”

 

“你他妈的懂什么!”鲁老汉像是被戳中痛点,情绪又开始了大的波动,雷狮吞下刚松的一口气,嘴角颤抖地提起,接着说道:

 

“说真的,你起码让你女儿先走,警察不会和一个小姑娘过不去,要像个男人的样子,就别把我和女儿一起做砝码。”

 

鲁老汉的脸色松动一下,他回头看了一眼在车里吓得失声痛哭的女儿,像是唯一一点良心终于动了形,他脸色垮了几分,有了几分愧疚的眼神。

 

随即鲁老汉掐住了雷狮的脖子,冲警察们大吼:“我现在让我女儿下车!她才十三岁!让我女儿安全离开,不然我杀了雷狮!”

 

警察当然同意鲁老汉的请求,安迷修意识到了雷狮眼神的不对劲,他起身开始后退,给足了鲁老汉自认有安全感的空间。

 

鲁小芬听警察的声音和鲁老汉的指引,她慢慢下车,差点没站稳给跪了下去,鲁老汉不允许警察靠近,鲁小芬只能一抖一抖地往往外走,鲁老汉死盯着鲁小芬的背影,被转移了注意力。

 

这个时候捆着雷狮的皮带终于让雷狮挣脱开来,趁鲁老汉没有注意到雷狮,雷狮反身给了鲁老汉一猛拳,打掉他的枪,扭头就往安迷修哪里跑。

 

安迷修很快就意识到了雷狮一连串的动作,也往前朝雷狮跑去,接着,狙击手趁机射击鲁老汉,但鲁老汉半边躲在了车窗之下,躲下几发致命枪。

 

那么接下来,鲁老汉看准了雷狮逃走的身影,拿起枪,朝雷狮的后背射去。

 

枪声响起,安迷修还没有放松下来的喜悦凝固在他的脸上,他看着雷狮吃痛地瞪大了眼,猛烈的后坐力让他朝前一个咧组,直直倒进自己的怀里。

 

在最后一刻,雷狮听到枪响的那一刻,他扑向安迷修,挡住了鲁老汉连发的几枪。

 

紧接着,鲁老汉被当场击毙。

 

而雷狮闭上眼,血泊之中他温热的血液晕染了安迷修痛怄的泪水,安迷修抱着他的身体,仰天痛哭。

 

就像那一夜车祸的安迷修。

 

 

 

 

 

 

 

 

 

 

 

 

 

 

“你说雷狮挡枪,我一开始还是不相信的,说真的,他因为担心一个小姑娘被她爸爸带走,居然被绑架了,我也是不相信的。”

 

“我没见过雷狮有人情味的样子,这么些年来,他总是什么也不关心,不关心工资,不关心人际,不关心身体,自然,他也不关心其他人。”

 

“可自从你入院以来,我们总觉着雷狮哪里变得,情绪变得,还挺丰富多彩的,每天上下班都心里有数了,做什么都不像从前那样,有了挺多额外的计划,而不是安排什么,塞进自己这一天,像是生活里有了点味道一样,他也有了值得提起的事情。”

 

“我知道这个。”主任慢悠悠地说着,转而苦涩一笑,“这个,叫牵挂。”

 

安迷修低着头,手背摸了一把眼睛,沉默堵在自己的咽喉,涨涨的。

 

“你别说的像我死了一样,我人在这里呢。”雷狮咔嚓一声咬了一口刚削好的苹果,愤愤不平地躺在床上无能为力,看着主任在这耍宝。

 

“哟,你还知道我在这呢。”主任撇了一眼雷狮紧握住安迷修的手,心里酸得不行,齁着了。

 

“你也别哭了,我这不好好的吗。”雷狮仔细揩了安迷修眼角的眼泪,温柔地安慰道,然后把手重新塞回了安迷修拢起的掌心之间。

 

得亏雷狮福大命大,几枪下去,鲁老汉没打中致命地方,再是主任抢救及时,雷狮捡回了一条小命。

 

“他不仅不知道你在这,也不知道我在这。”雷先生脸色阴沉地看着雷狮在那眉来眼去,他听说雷狮被绑架了马上就从老家那儿飞过来了,过来以后又是说雷狮进了急救室,又马不停蹄地跑去医院,心里一直吊着,急得脑溢血都要犯了。

 

结果呢,结果雷狮一醒来,第一句话喊的是安迷修,还非得假模假样地让安迷修过来和他牵着,那一下真的是让雷先生脑溢血要犯了。

 

“要是这个小秘密被你发现,老雷你可以消失了。”雷狮努努嘴,使唤着老雷要叫他走,老雷要不是看他还躺在病床上蔫着,真想再让他跪着自己狠抽一顿。

 

安迷修是有些不好意思,但是看着雷狮还能活生生的,还能叫唤的,在自己面前,心里什么忌惮都没有了。

 

在等手术的时候,安迷修和他爸打了个电话。

 

安先生也了解了雷狮的事情,他消息灵通,知道雷狮被绑了,还挨了几枪,没从急救室里出来。

 

“十几年了,我没想到你们还能遇到。”安先生沉闷地说着。

 

安迷修抓着手机,看着急救室里的灯还亮着,他的心却坠了千斤重,听着周遭的话离得越来越远,他没听到安先生还说些什么,而是颤抖地打断了他的声音:

 

“十几年了,我想他,爸,我真的很想他。”

 

“他活生生的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能说,为你,为你十几年对我的养育,我可以放弃他。”

 

“但是,雷狮他当时死在我面前的时候,真正失去他这个活生生的人的时候,我发现我根本就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爸,我离不开他,等有的人真的死了我才意识到,是不是太晚了。”

 

安先生在电话的那一头沉默了,他细细听着安迷修抽泣的声音,做父亲那么多年以来,他连听安迷修哭过,恳求过的声音都没有接收到。

 

还谈什么付出,谈什么养育。

 

他算什么父亲。

 

安先生轻叹口气,慎重地,讲这些字词的重量考虑斟酌片刻以后,慢慢说道:

 

“等他醒了,他病好了,你们俩一起回来看看吧。”

 

 

 

 

 

安迷修看着雷狮抓着苹果乐呵呵地啃,还和雷先生和主任你来我往地侃着些傻话,那个样子,好像从来没有变,像极了十七岁的雷狮,或者更早前的初见,他无惧,无畏的快乐着,凑近他,就能看见眼睛里满满装着自己的雷狮。

 

安迷修一头栽进雷狮的怀里,雷狮吓了一跳,看着安迷修塞到被褥里,轻轻靠着自己的肚子。

 

说出了他十几年来每一天都在说的话。

 

“雷狮,我真很想你。”

 

 

 

 

 

 

 

FIN

 

 

 

 

 

 

后话:可能有番外,因为我现在快早上七点了,我通宵太困了结尾没结好,所以可能有番外,拜拜啦我好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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